快入冬的时候,街上隐约可以闻到羊肉的膻味儿。秋天干燥,吃多了会上火,冬日里是吃羊肉的好时节。锅里冒着袅袅青烟,家人朋友团坐在一起,闻的是羊膻味儿,吃的是羊肉,喝的是羊肉汤,冬的寒冷就慢慢地被融化在羊肉味儿与家人友人的欢笑声中了。
说起吃羊肉,东西南北,羊肉入菜随处可见:新疆羊肉串,陕西羊肉泡馍,苏菜爆羊肉,鲁菜北葱炖羊…….保不准你什么时候到了一座城市,就被满城的肉味儿扑了一个满怀。
去年八月时,去山西走了一遭。在不起眼的黄土小路上走了一段,拐了一个弯,隐约就闻到了羊肉的膻味儿。定住脚步,寻到巷子里一处不起眼的小店外挂着字样为“羊肉汤,九月一日隆重上市”的红色条幅。店面破旧而简陋,墙壁被烟熏得发了黑,师傅穿着白袍子在熬羊骨。那天刚好是八月的最后一天,我正准备启程回家。羊骨装了整整一个半米粗的圆铁桶,师傅拿着拖把般的铲子上下搅动着一锅的羊骨。唾液渐渐积攒了一嘴,抻脖子咽下去,红着脸想向师傅提前讨要一碗。
师傅举起长铲子,指了指前面的条幅,吐出两个字:“明天!”
“今天不行么?”
师傅没有再说话,铁锹般的铲子挥了挥,又继续去和那锅羊骨头奋战了。
就这样,我悻悻地离开了羊肉店,悻悻地离开了山西。早一天的都不卖的羊骨汤,想必是下足了功夫,相当美味的吧!只可惜与我无缘。然而这世界上无缘的事情多了,若是放得太重,就是庸人自扰了。
羊肉驱寒。寒冬时日,来一碗羊汤,再来上点羊肉。甭管是什么形式,总归能一扫从头到脚的落寞。春节前夕和父亲一同在北京转车,时间充裕,本计划去地坛走上一圈。谁知道当日北京的妖风不管是人是往哪个方向走,都能从你脖领子里灌进去。可谓真的是“东西南北风”,吹得感觉皮裤里装了冰刀子,一步一冰,一步一割。
最后走到了地坛门前,说什么都不要进去了。找了附近的一家老字号的馆子。先是点上了一份儿爆肚儿,谁知道北京的风真是无处不钻,客人来来往往几番,爆肚还没完全下肚,已经毫无温度。配着三九天,一口就吃得牙齿打颤。连忙又叫了一碗羊肉汤。这羊汤不是别的,就是煮羊肚的汤,和上芝麻酱和香菜,原汤化原食,连喝了两大碗,终于感觉到手脚都重新有了直觉,额头上开始微微冒汗了。
于是开始和父亲攀谈起往日吃羊的故事。早年间,牛羊肉都精贵,也不知羊肉有什么山羊、绵羊、黄羊之分;也更不知道什么苏尼特、萨福克的品种;更不会深究羊身上哪里涮锅好吃,哪里炖菜好吃,哪里用来做羊排最好。只觉得是羊肉就是鲜、香,简单而快乐。
第一次吃到羊肉是在孩童时期。我父亲炖了一只羊头,只放了葱姜花椒大料盐,是羊肉最原始的滋味。那时对世界未知事物的有着浓重探索兴趣的我,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被菜市场中宰杀后鲜血淋淋、还瞪着眼睛的羊头吓得连连尖叫,避退三尺,连连摆手,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它与餐桌上的那一锅美味联系到一起。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高压锅里冒出的香味儿是隔了两层门都被我闻到了的。我穿着单衣下了地,见到厨房昏黄的灯光下父亲正在给高压锅放着气。我冲出去吓他,笑他也和我一样偷吃东西。一推开门,羊肉味儿的氤氲便温暖的将我包围。我瞪大眼睛盯着父亲。他从锅里撕出一块颤巍巍,白花花的没有颜色。父亲被烫得“嘶嘶”的吸气,从左手飞快的捯到右手,又吹了半天才把肉递给我,告诉我吃完赶快去睡觉。
肉在嘴里打了一个滚,带着胡椒还有葱花的香辛味儿。一牙咬下去,真是肉又嫩又滑,还带着些许弹力。我吞了吞口水,馋,吃完了一块还是想要。父亲又喂了我一块。悄声警告我说:“小孩子吃多了会流鼻血的。”若是被母亲知道,我俩都得挨骂。我不肯走,肉的味道还在我嘴里回荡。我蹲在地上赖着不走,看着锅里一袅又一袅升起的烟雾,升到房顶上,然后弥漫开来。像是房顶上走来了一朵做客的云彩。最后父亲拗不过我,递给我一小块羊头骨。
我抱着羊头啃,父亲蹲在我身边也抱着啃着。我把羊头骨嗦了的“丝丝——”响,父亲也嗦的“丝丝——”响。我吧唧吧唧嘴,把羊骨膜啃下来,父亲也吧唧吧唧嘴,把羊骨膜啃下来。我说:“爸爸,你是个大傻瓜。你学我……”我爸爸说:“我是大傻瓜,那你就是傻瓜的孩子,是个小傻瓜……”
后来又有一天,广播里有期节目是讲述吃羊肉的,父亲打电话进去讲述买羊头的故事。说那时羊头一个四块钱,他兜子里没钱还馋,问小贩两块卖不卖,小贩不肯。父亲便走到市场的大门口,见到一个熟人就叫他去摊子上问两块卖不卖。一来二去,小贩儿自己都觉得今天的羊头只值两块钱了,就卖给了父亲。两个主持人听得哈哈大笑,我也笑。想不到父亲这般豪爽的东北汉子也有精打细算的一面。不知觉得,想起了那日,随口在饭桌上讲了出来。母亲依旧对父亲的行为嗤之以鼻,埋怨他怎么可以乱给我吃东西。母亲不知道,我是多么的留恋那昏黄的灯光下,锅里飘出来的温暖着我的热气,蹲在锅旁啃着羊头的我和父亲,还有被羊肉味儿笼罩着的温情和父亲眼里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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