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动的脚手架

晃动的脚手架

                        作者：钱闻萍

        秋天，天空深蓝高远，白云朵朵浮游。轻风把那一波一波夏日的热浪吹散，拂来秋风凉爽舒畅。草儿变枯，叶儿也从墨绿变黄变红，脱离树枝轻轻地飘落，沉睡地下。江边的芦花开了，洁白洁白的，在微风的吹拂下，像滚动的银色浪花，一浪追着一浪涌动，又像无数条银色的锦缎，随风荡漾。天上的大雁排成人字形阵容，高声欢叫带着希望向南方飞去，把一片爽意留给了人间。

        啊，好一幅美丽的苏南秋景图！

        我怀抱梦想，像南飞的雁，信心百倍地站在富得流金的苏南大地上，陶醉在这轮绝美的秋色里，心情激动不已，喑暗发誓，这里应该就是我施展才华，实现梦想的地方。

        受地域限制等因素的影响，农村建房饱和，家乡水电安装这个行当，渐行渐远，业务越做越少，乘着“老鼠尾巴一棒槌”，抱着自己年纪不大还能拼搏一下的希望，我第一次勇敢地跨进了真正意义上的打工族行业，跟随妹夫来到江苏常州打工。

        第一次干活，是给一家工厂里的某个设备，搭设一个遮阳挡雨的钢构大棚。

        这台设备是一个不大的柴油储备罐，考虑到安全，设制在厂区一个偏僻空旷的地方，占地面积不到十平方米，储油罐高十多米。厂方的初步设计方案是在油罐四角分别立起一根高于罐高，直径160公分的钢柱，焊接托起一方钢构斜面钢瓦棚顶，连接形成一个大的设备保护伞。

        仲秋的苏南大地，长江岸边，空气潮温，晨雾氤氲，晓风轻燎，略感凉意。我们备好材料，运抵现场施工，焊接好四根立柱，便开始搭设脚手架。脚手架是钢管焊接制成的长方体，上面搭设两块细钢网做成的跳板拼接而成，一副脚手架高约一米八左右，有专属的出租商提供。考虑到租金，尽可能压宿开支，我们只租用了五副脚手架。叠加起来的脚手架，像孤立在原野之中的高压电线铁塔，细挑高耸。

        二十岁的表侄，在这里已经干活两年多了，习惯了高空作业，小伙子身形敏捷，很快就爬上了脚手架。也许是受多年的安全教育，我带好了必要的施工工具，不屑一顾地爬起了脚手架，然而，当我爬到第二副脚手架大约三米多高时，蹆肚就微微有点发抖，脚掌心开始发痒，血液冲撞脑门，心脏跳动剧烈，眼睛发黑，恐惧感俱增。手紧紧抓住脚手架上的爬梯，停顿了片刻，稳了稳神，强忍着恐惧，继续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爬，当爬到脚手架顶部的时候，脚手架开始晃动了起来，我几乎是闭着眼睛不敢看下面，几乎是瘫软在脚手架上不敢动弹。紧紧抱着直起来的立柱，像抱着大海里飘浮着的一根救命稻草。风在不停地吹，脚手架在不停地摇晃，似乎顷刻间就会倒掉。地面上的妹妹看到我此刻的表情，大声喊着要我下来，她上来替换我工作。但我是男人，一个有着多年登髙经验，受过正规安全教育的高压电工，怎么能让一个女人且还是自己的亲妹妹上来冒险呢？我强忍着恐惧的心理，定了定神，慢慢地站了起来，与俵侄商定好施工方案，便与表侄一人站在脚手架的一端，放下绳索，人工扯吊钢梁进行屋面焊接制作。我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每一步，认认真真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脚手架在不停地晃动，恐惧的心也在不停地颤抖。心想，这种绝不安全，没有一点保障的违章施工，厂里就没有人来管一管？我正在想时，地面传来了叫停声，此刻，我像是飘浮在大海上被施救人员发现了一般的兴奋，迅速从脚手架上下到地面，瘫坐在地上，一颗悬在嗓子眼上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原来是厂里有上级领导来安全大检查，厂长叫我们停工回避一下，以免检查组检查到不安全施工情况，惹来麻烦。但还是被检查组的领导查出了一些不安全隐患。等检查组走后，我们继续干活，厂里根据检查组的要求，要我们系戴安全带，然而那狭小的高空工作面上，需要大幅度的来回攀爬，扯吊一张张九米长一米宽的钢瓦到十米高的脚手架，盖置在焊接好的钢梁上，安全带固定何处？它又能起到什么安全保护作用？在我们的工作面上，安全带根本就是多余的。

        一天的害怕、紧张、命悬一线的工作，终于在日落西山时分结束了，我们十分的疲惫，收拾好工具，表侄驾驶着电动三轮车，载着昏沉的我回到了自己的宿舍，等待着新一轮的晃动，新一轮的心跳，新一轮的恐惧。

        晚饭的桌子上，我问表侄，“你们这样干活不怕吗？“，表侄说，“怕，怎么不害怕呢？不冒险去干活能挣到钱吗？”。我又问表侄，“你们高空作业不系安全带，厂方不管吗？”，表暗然侄回答说“管呀，但我们如果按厂方的安规去做，一天到晚还能干什么活，能挣到钱吗？”

        前些日子，家乡不断传来坏的消息，隔壁的李叔在外打工，髙空坠落，伤情严重；王庄小王夫妻在外焊接不锈钢扶手，运材料不小心，不锈钢管碰触高压线，天妻双双命归黄泉；张玉三十楼安装防盗窗坠楼身亡，等等等等，不安全事故频频发生，触目惊心。为此，我在想，社会在飞速发展，农民打工者是社会发展的一支不可忽视的生力军，安全又谁来管理？打工者的生命又能如何能得到保障？

        夜晚，我洗了个热水澡，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上，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略带几丝凉意。在这个静谧的夜晚，风儿像是有意在安抚着我，温馨地拂去了我白天的疲劳、惊恐和惧怕，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独自享受着这夜晚短暂的惬意，探问着内心灵魂最深处的那个为什么？不竟安然落泪。一边吹风，一边想着心事，心事随着风儿在空中轻轻飘荡，脑海里又浮现出家乡那些曾经熟悉的或不曾熟悉的无数在外拼搏的打工者的身影。他们在外拼死拼活冒险又是为了什么？打工者，一名孤独的战士，一座无人问津的断崖，默守着历史的记忆，强忍着在水一方的伤痛，等待着注视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