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情

作者: 长风m | 来源:发表于2022-12-17 08:39 被阅读0次

    我久居古墓,与世隔绝。平日里练武逗蜂,不知古墓之外今夕是何年。

    有时我去古墓门口召唤玉峰,看见外面山花烂漫,听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心情一下子起伏跳跃起来。比起青灯石壁的古墓,我更喜欢五彩缤纷的人间。

    虽然,师父告诫我,此生不得踏出古墓半步,她是师父,她说她的,我听着就行。

    师父啊,不是我喜欢外面的世界了,是我的心在不由自主地喜欢。我怎能拂逆我的心,我就这一颗心。我就这一辈子。要我放弃这花花世界,在活死人墓做一个恪守清规戒律的女弟子,怎可能?

    我和师妹都是弃婴 ,收留我们的,是师父林朝英。她才貌双全,武功一流,深爱王重阳而不得,王重阳出家修道,师父遂创立古墓派,毗邻而居。

    王能做到的,师父一样可以做到。

    永远的般配。

    只是,从此,明明很在乎,偏偏装作漠不关心,偶然相遇,两人都把头歪向一边,装作没看见。

    装的时候也如此不谋而合,可见有多么的心有灵犀。

    我派拜师礼,是要对着王的画像啐几口。

    这到底是想淡忘还是想深刻?

    互为知己的两个人却成了老死不相往来,不来往也就算了,两人还是邻居,近邻,抬头不见低头见。

    要是真的翻篇了,也犯不着装模作样。不还是在乎?那为什么生生分离呢?

    师父年轻时恣意潇洒却落得孤苦冷清。男人,大概就是一个让人神伤的存在。

    师父慈爱,老仆孙婆婆照顾我们无微不至,我和师妹相处平静如水。我的师妹堪称绝色,但我从未见她笑过。

    师父说她心思纯净,更适合练习本门最高武功——《玉女心经》。而我不够沉稳,心思不在古墓,师父只教我粗浅的功夫,也不教我操作古墓机关。

    师父偏心。

    小师妹分走了师父对我的宠爱。

    师父窥见我的嫉妒,教训我要清心寡欲。叫一个活生生的花季少女戒贪嗔痴,简直有悖人伦,恕我做不到。

    早知道会被师妹比下去,应该在她小时候把她弄丢。

    师妹一招一式地练功,丝毫不懂我的心思。她不屑于懂谁,压根儿就不懂,她没有那么多好奇心。

    她一生一世就想留在古墓,做师父的好徒弟。但,我不稀罕。

    蜜蜂嘤嘤嗡嗡,外面的花又开过一季,我十六岁了。趁师父打坐,我悄悄溜出古墓。师父所言不虚,我牵挂外面的草长莺飞。

    莽莽大山,星空辽远。

    月光下,我看见自己的影子,体态风流。微风起,花影摇曳,人影儿散乱,何似在人间。

    忽然,耳畔传来谁的低唤,气若游丝。可是我还是听到了。

    借着月光寻找,在一个突兀的大石头后面,我看到一个人,一袭白袍被鲜血染红。他费力地朝我抬起头,俊秀的脸,皎如满月。

    我的心,如一池春水吹皱。

    我把他藏在山洞里,替他包扎伤口,偷偷从古墓拿食物给他吃。他日渐强壮起来。

    他喜欢笑,丹唇轻启,贝齿内鲜。那些日子,阳光格外灿烂。

    他讲江南的亭廊水榭,烟柳画桥;讲他家有趣的仆人讲刻板的父亲:父亲有时把他骂半死,有候对他又宠上天……

    我的心跟着他一起跳动,时而不安,时而雀跃。

    他说这次被仇家追杀,是我救他一命,此恩必报。

    救人何图报答?我迷惑着。

    他见我无动于衷,一把拉过我得手,深情地说:愁妹,我此生定不负你。

    我心如撞鹿,面红耳赤,一溜烟跑掉了。

    临行前,他说会来接我,叫我等他。

    短暂的分别是为了长久地相聚,却不知为何,我看着他俊秀的面庞,心里竟是难以诉说的苦涩。

    我想留住他,可是有什么理由能阻止一个人回家的脚步呢?

    我为什么没有一点底气?

    一个人吃过了甜,就吃不下苦了。

    我忧心忡忡地一边等待,一边心不在焉地练武,不是忘了放玉蜂出去,就是忘了收它们回来,蜂群快被我折腾光了,武功也没有精进多少。

    等待的过程特别煎熬,想到他马上出现在我面前,我顿时精神抖擞,想到他可能再不回来了,我哭到伏地的心碎。

    刚开始我坐立不安地过,后来哭哭笑笑地过,最后疯疯傻傻地过。

    命运并没有因为我的痴念而对我格外开恩,我的陆郎,没有按时回还。

    日日思君不见君,我食不下咽,精神也坍塌了,人也消瘦了,像一朵委顿的花,终日没有欢颜。

    师父是明眼人,劝我说:他不会回来了,忘了他吧!

    泪水漫了上来。

    除了孟婆汤,还有什么能让我忘了前尘旧梦?

    忘了他,我花一般的年华里,还有什么可回忆?

    师父她洞悉一切,知我为情岁困,并没有指责,只是一味劝说。天下男儿皆薄幸,而今我遇人不淑,不如重新振作,好好练习武艺。

    这些话无关痒痛。

    失恋的痛怎么能和发奋图强地练武功扯在一起呢?

    师父是不是糊涂了。

    武功什么时候练都可以,但是全天下陆郎只有一个,孰轻孰重,我自有分寸。

    师父一声喟叹,我的心缩成一团。

    师父于我情同母女,没有她的收养照拂,我活不到今日。她看着我长大,自然看出了我的离意。但是师父并没有点破。

    师徒亲情,就是等着我来背叛的吗?

    念起,颇觉自己就是个罪人。

    我收拾行李,连夜下山。

    跑出古墓派的范围,天已微亮,东方翻着鱼肚白,我对着师父的方向拜了三拜。师父,我忘不了陆郎,请您忘了不肖徒儿吧!

    再见陆郎,是在他盛大的婚礼上。

    珠环翠绕,燕尔新婚,诺大的庭院喜气洋洋。

    陆郎著红袍,作揖还礼,从容不迫。新娘搭着红盖头,露在外面的手指嫩如葱管。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做梦也梦不到他会和别人拜堂成亲。我夜里所梦,都是他骑着快马在山间疾驰,边走边喊:“愁妹,我回来了!”

    我最想见的人,如今就在眼前。

    陆最不想见的人,来了。

    我看到了他的纠结。

    他和新娘共结红花站在一起,珠联璧合的一对玉人。

    心就这样被刺痛,醋意铺天盖地而来。

    有多想念,看到这一幕就有多恨。

    我手持长剑,大吼一声 : “陆展元,你可知我为你已经背叛师门;你可知我为你终日以泪洗面;你可知为寻你走遍天涯海角……”

    剑光闪闪,陆展元惊恐避让,拉着新娘倒退数步。

    千般恨意皆在我心,他不来安抚我,牵着的手竟不松开 ,是羞辱、是挑战、是谅我也不敢吗?

    读书人的思路我不懂,他们想要的教养,我照顾不了!

    歇斯底里的时候,我只想知道,我和她,陆展元会选谁?

    若选我,我一定抛下长剑奔赴他。

    陆展元什么也不说。

    紧握的双手已说明一切。

    我不甘!

    那么好吧,要死我成全。

    一和尚见势不妙,出手接招,长剑被他打透一个洞。

    我不服,决计拼个鱼死网破。死在陆展元婚礼上,死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看他怎么成亲,怎么站在人前!

    老和尚见我不肯降服,使出六脉神剑将我打伤在地,陆展元疾声厉呼:“莫伤我愁妹!”

    我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昔日在山谷,他无数次这样唤我,柔情万种。

    我恨意仍在,但杀气已消。还好有个爱管闲事的老和尚,否则我真会要了陆展元的命。

    我真的想让他死吗?我只是想嫁给他啊。可是,陆展元,明明是我和你,怎么变成了你和她?

    这个这个世界何以如此黑白颠倒?

    得亏陆展元及时喝止老和尚,我侥幸不死。

    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一丝余温,长留心间。

    我答应老和尚,十五年之内永不骚扰陆家庄。

    终究是意难平。

    陆展元负心,仗着读过几本诗书非给我讲江湖道义,背信弃义还满口仁义道德,字字诛心。

    被诛心者伤在五脏,世人看不见,无人同情。

    我欲杀陆展元而后快,杀人有错,人皆痛恨!

    从头至尾,这都是我们两个人的私事,我只想和陆展元说个天公地道,管江湖何事,管他人何事?

    陆展元借口难言之隐,从不解释,但凡不解释,最伤人。

    人生荒诞。

    自我遇着他,人生就彻底被改写。

    钟南山下,活死人墓,再无练剑修心的莫愁女。

    有的,是一个江湖人称“赤练仙子”的道姑。

    我从与世隔绝到坠入红尘,再到遁入空门,人生如此,浮生如斯,谁之过?

    情深,情痴,情之至!

    十五年,江湖除了杀人和被杀,并无大事。

    十五年后,陆展元夫妇双双被我逼死。我意欲和陆展元同归于尽的,没想到,他的人生我参与不了,一起赴死也没有资格。我耗尽心力等了十五年,等不到他回心转意,却目睹了他二人的伉俪情深。

    背信弃义之人也有长情之时,贪生怕死十之徒,也有慷慨赴死的决心,只是他的情义再也没有分给我一丝一毫,活着和死了,对我都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其女陆无双被我打压,断了一条腿。再美貌的姑娘,从此与爱无缘了。

    也好,无情不似多情苦。

    人这一生在乎什么,就会败给什么。

    两人宁死不屈,成就一段佳话,竟然把女儿丢给仇家,要我善待她。他算准了我的七寸在哪里了吧!

    可惜,我天生自私,生性凉薄,只爱他一个,根本做不到爱屋及乌,更不会念及旧情。

    我先是为爱而生,后来为仇恨而活。正义之士见我就打,无耻之徒我也不屑为伍。我也懒得解释了,架打的无数。

    忽然想起陆展元的不解释了,因为解释不清,好像也没有真正的公道。不是你负我,就是我负你,哪儿有什么完全对等的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有些人连自己都对不起,怎么做到对得起别人呢?

    生活就是这么的不尽人意,江湖更是刀口舔血,情爱只是人的一个执念罢了。

    后来,我不仗义地捡到郭襄,她还是个婴儿,看见我就笑,别人说我是女魔头,她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养了她一段。

    想起我师父养我的日子,体会到了师父的苦辛。她给我梳头,教我唱歌,给我做饭吃。

    离开古墓后,我身类转蓬,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绝望时就会找个无人的角落,想着师父,狠狠地哭一场,然后睡的无比香甜。

    我不忍心拿小郭襄换解药,坠入情花从中。痛入骨髓,像极了我看见婚礼上的陆展元的那一刻。

    情花丛失火,火焰冲天,我命不久矣。

    情花丛外面黄蓉等人一片呼喊声惊天动地,让我赶紧出去。

    可是我一点也不想走开。

    我看到师父了。师父面容慈祥。

    师父,我背叛师门,您恨我吗?

    师父泪眼婆娑,傻莫愁,只有儿负娘,没有娘恨儿。无论你做了什么,都是师父的好徒儿。

    泪水汩汩落下。

    我潜回古墓看见师父给我留的石棺就明白了,师父为我铺陈后事,心里是有我的。

    马蹄哒哒。

    那个目光清澈的少年回来了。他玉面朱唇,微微一笑,乱了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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