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的小岛

作者：寇恩

摄于2015年春夏

不知不觉，就临近黄昏了。父亲说他要收工了，他要去岛上给鸭子喂食。

那个岛，是村北的一个荒岛，他有一回钓鱼发现的。有一天，他突然将它和自己的晚年联结在了一起。他说，他要认真地去开垦这个荒岛，种上竹子、柿子树、葡萄、桃树、橘子树，还要养一些鸭子或者鹅，在隔岸的水沟里撒上水红菱的种子，插上茭白秧，再造个小茅屋……哈哈，他构想着他的世外桃源。他说这些的时候，妈妈笑他吃饱了撑得，我看着塞煤球烧水的父亲，将信将疑，父亲只是憧憬而腼腆地笑。那个午后的夕阳，和今天一样和煦。

然而，父亲不是说说而已。

他继续着实干家的精神。他真地开始开垦那个荒岛了。用捡来的泡沫块扎了个筏，方便上岛，穿起了下水裤，清理小岛和岸之间的河道，他把他描述中的果蔬全种上了，还种了芭蕉、李子树，他真地养了一群鸭子，给他们造了个窝，鸭子给我们家生了好多蛋。有一年夏天，他养的五只鸭子全部被偷了，他沮丧了很久，后来怎么想开的，我不知道，打那以后，他性格中多了一种豁达，更加勤快地打理，对于可能有的毁坏或偷窃，都能坦然以待。换作年轻时候的他，一定会追根究底找出“真凶”来，然后以怨报怨，可是现在的父亲，不再那么较真，他说，“这岛不是我的，有什么可以收成的，自然好，没有，也就当没种过、没养过”。他学会乐天安命，他享受那个劳动的过程。

这个岛后来有河道治理部门来管辖，管理者们上岛，看到这样的布置，起初惊讶，也曾经用除草灵将父亲种下的一切毁于一旦，还有几次顺手牵羊把老父亲气得不行！父亲发挥了农人百折不挠的精神，在一次次的破坏后重整荒岛。这样折腾来去，一晃就快10多年了。那些巡逻视察的管理者换了一茬又一茬，渐渐也习惯了这个岛上有这么个老头在瞎忙活，竟至于形成了同志般的友谊，上头来检查了，会提早告诉父亲，叮咛他小动物就别养了，于是父亲就宰了或者送人。不能让人家难办不是。

耳畔熟悉的音乐声响起，父亲骑上他的小电驴，笃悠悠地拐出家门。西斜的太阳照着他的背影，送父亲赶往他的世外桃源。

很多年后，我一定会常常想起那个小岛，会怀念父亲在夕阳下躬身开垦荒地的身影。

做了一辈子的农民，对于土地的眷恋是融入血脉的深情，晚年有这样一片土地可以劳作，于他是一种精神的满足。

我感谢这座无名的小岛。它那么静默而宽仁地陪伴父亲老去，放任这个老头放飞思绪，在它有限的版图上随意地雕琢。

2021年6月17日  夜

于新安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