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18）

红玉正在玩儿游戏，看见姐姐推门进来，而后面没人，就问道:“他回去啦？”

“嗯，回去了。”

“那咋不进来？”

“他说咱俩明天还上班，就不打扰了。”红霞说完开始脱棉袄，脱下来后放到床上靠墙的地方，因为屋里也没别的地方可放，她俩都是把衣服放到那儿。好在墙也不脏，墙上的白粉也不多，而且早就被衣服蹭没了。

“你俩去哪转悠了？”红玉离开床尾，站在过道里笑着问道。

“广场，走到草坪开始往回返。”红霞说着坐在电暖气旁开始烤手。

“他话多吗？”红玉觉得杨旭很内向，所以好奇他和姐姐在一起时有话说没。

“不算多，嗯，也挺多的。”红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笑了笑。

“到底是多呢还是不多呢？哈哈。”红玉被姐姐的回答逗乐了，然后挨着姐姐坐了下来。

红霞笑道:“因为我说得比较多，所以就显得他比较少了，其实他说得也挺多的。”

红玉更乐了，没想到姐姐这么内向的人竟然话也比较多，那说明杨旭得多蔫儿啊。她就笑着问:“你俩都聊啥啦？怎么你的话比他还多。”

红霞回想了一下说:“主要聊小时候的事，比如看银河啊，对了，他还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银河呢。”

红玉略微惊讶道:“他没见过？真遗憾。咱俩小时候看银河多好看啊，尤其是躺在房顶上看，那么壮观。”

红霞见妹妹和自己想得一样，就高兴道:“我也跟他说了躺在房顶上看，说那样看效果最好。唉，什么时候能夏天回一趟家，我都五年没看到银河了，你去年还看到过。对了，你去年看的银河和咱们小时候看的一样清楚吗？”

“一样，我去年还特意好好看了一看，因为觉得进城以后就很难看到了，所以就好好看一看。”

红霞问道:“你是几月份看的？”

“九月份，就是我进城的前一天。”

红霞一想到妹妹辍学打工就很难过，心想她那天看银河时肯定也很难过吧。

红玉怕姐姐心里难受，就又兴奋道:“咱俩睡觉聊吧，好好聊聊小时候的事。”

她俩很喜欢晚上睡觉时聊天，因为在黑暗中主要是听声音，那样更有感觉。

红霞一听当然高兴了，就说:“好啊。”

于是两人就刷了牙上床睡觉。她俩都平躺在床上，想象成是躺在自家的房顶上，把漆黑的天花板当成夏季的夜空，脑海里想象着那条明亮壮观的银河，然后就开始聊了起来。

红霞第一次带妹妹到房顶上睡觉是自己考上大专的那一年。她是补习了一年才考上大专的，虽然是丰州城里的一所普通的职业技术学院，但对于她来说已经很高兴了，她本来还担心又考不上呢。现在终于可以好好玩儿了，这个暑假她就带着妹妹整天玩儿，逮蚂蚱、捉蝴蝶，光着脚丫在草地上疯跑，跑累了就躺在草地上歇息，一边歇息一边看天上的白云静静地移动。因为在她们村里有一片草地的草很像韭菜，但比韭菜稍宽一些，而且都扑倒在地，把土都盖住了，就像一块儿厚厚的海绵垫子盖在地上。绿油油的叶子十分干净，上面连虫子都很少见，只有偶尔看见一只黑油油的小甲虫在上面跌跌撞撞地爬着。谁见了这样的草地都想在上面躺一躺，都想光着脚丫在上面跑一跑，因此这片草地就成了村里孩子们的乐园。

白天玩儿累了晚上还不尽兴，就在自家院子里玩儿，就是红霞对杨旭说的那种喊鬼的游戏。有一天天气非常热，坐在那里不动都一身汗。红霞心想今天晚上肯定睡不好，得想一个办法。她突然想到村里有的人在夏天最热的时候就喜欢在房顶上睡，她还没试过，因为以前妹妹年龄太小，上不了房顶，自己一个人在房顶上睡太没意思，所以就想等妹妹大一点儿带她一起上。现在妹妹七岁了，能上房顶了，因此她就高兴地对妹妹说:“红玉，咱俩今晚要不上房顶上睡吧，那儿凉快。”

红玉瞪大眼睛惊讶道:“你不怕鬼？那上面有鬼。”

红霞被妹妹的反应给逗乐了，笑道:“哪有鬼，这世上根本没有鬼。咱俩玩儿的游戏都是自己吓唬自己，你还真当有鬼？”

红玉眼睛又笑眯眯得弯成了月牙，说道:“嘿嘿，我知道啦！你是想上去吓唬我，没门儿，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红霞看妹妹这样子又可爱又逗人，简直让人喜欢极了，就笑道:“我不吓唬你，上面那么高，吓唬你太危险，要是你一跑从上面摔下来怎么办。”

红玉毕竟年龄小，太怕黑，所以还是有点儿犹豫，就想了一下说道:“要是有坏人上去呢？”

红霞笑道:“谁上去呢，再说啦，别人也上不去，咱俩还得爬梯子才能上去，他们怎能上去。而且梯子又在咱们院里，他们没梯子上不去。”

红玉又说:“要是他们先进咱们院子，再从梯子上房怎么办？”

红霞又好笑又无奈，说道:“哎呀，你怎么这么怕呢？谁进咱们院子，以前也没人进过咱们院子啊。再说啦，他们上房顶找咱俩干啥？咱俩都没钱。”

红玉被逗得咯咯笑了，觉得姐姐说得有道理，而且姐姐这么劝自己，说明肯定没事，于是就兴奋道:“那行，我跟你上去。”

红霞一看妹妹终于答应了，十分高兴，就说道:“咱俩现在就上去，躺在上面看星星肯定好看，因为周围都没有挡的。”

红玉被说得更想上去了，拉着姐姐的手说:“走吧，咱俩搬梯子去。”

红霞见她着急的样子，就笑道:“先跟妈说一声。”

两人于是进了屋跟母亲说晚上在房顶睡觉的事。母亲同意了，并让她俩注意安全，带上毛巾被，半夜别着凉。她俩答应后就去院子南面的凉房取梯子。

凉房里没有灯，全靠北面屋里的灯光稍微照点儿亮，但那点儿亮只能让人看见里面一部分东西，还有很多东西看不见，所以很吓人，尤其对小孩儿来说。红玉就从来不敢晚上一个人进去，现在虽然有姐姐在但仍然很害怕。她站在门口一面朝里看着一面不断地说:“有鬼、有鬼……”就是不敢进去。

红霞说:“哪有鬼，进来，你抬这边我抬那边。”

梯子靠西墙横放着，因为是木头做的，发白色，所以在光线很暗的地方也能勉强看见。她见妹妹也进来了，自己就去西南角准备抬梯子的那一端。刚往过走，就听红玉大喊一声:“有人！”把她吓得一哆嗦，立马给站住了。西南角是离门口和窗户最远的地方，因此也是凉房里最暗的地方，如果藏个人还真看不见。她仔细看了一下，虽然没看出来有没有人，但感觉上没人，因为凉房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谁进来呢。于是她又回头朝门口看去，见红玉早就没影了。她被逗乐了，心说这小东西怎么这么胆小，要么就是在吓唬我。她来到外面一看，红玉都跑到正屋门口了，正站在那儿看着自己。她大声说道:“你吓我一跳！哪有人呢！快过来，没人。”

红玉喊道:“我不过去，那里太黑。”

红霞甩了一下手说:“唉！快算了，我自己搬。”

木梯子本来也不太沉，她一个人就能拎起来，于是转身进了凉房，抓住梯子的正中间拎起来小心翼翼地往外走，怕碰着什么东西。刚走到门口，看见红玉又跑过来了。

“你进去看看，到底有人没人。”红霞故意这么说，想试试她的胆量。

红玉向凉房里看了一眼说道:“不，我怕里面那个人还藏在那儿呢。”

红霞被她的认真劲儿给逗乐了，说道:“哪有人呢，你看见啦？”

“我没看见，但就怕那里有人。”红玉仰着脸看着姐姐说道。

红霞笑得更厉害了，说道:“你没看见喊啥？当时可真把我吓一跳。”

红玉嘻嘻笑道:“我当时是想让你和我一块儿跑，结果你没跟我跑。”

红霞噗地笑了，说道:“你倒是跑得很快啊，一溜烟就没了。”

红玉有些不好意思，捂着嘴仰起脖笑了。她想和姐姐一起拎梯子，可姐姐说不用，自己一个人就行，两个人反倒不得劲了，于是她就没拎，在姐姐身旁蹦蹦跳跳地走着。

她俩来到东屋房前，把梯子靠在了房檐上。房子因为是平顶的，所以没有瓦。红玉抬头看着梯子顶端，激动得手舞足蹈。她之前只上过一次房顶，那是白天，就在上个月，她和姐姐上房顶玩儿。现在又能感受一下晚上上房顶的感觉，而且还是在上面睡觉，她怎能不激动呢？

红霞说:“拿凉席和枕头去。”

“噢。”红玉都把这个忘了，连忙跑进了屋里，红霞也跟了进去。她俩拿出来凉席、枕头和毛巾被后，红霞分两拨把这些拿了上去，然后红玉再上去。

她俩到了房顶上，先把凉席铺好，枕头和毛巾被放好，然后就抬头看星空。这房顶周围什么障碍物也没有，可以看到一块儿完整的星空，比在地上的观看效果好多了。她俩都转着圈看，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星空都看了个遍，惊叹于星星之多，天空的广大和宇宙的浩瀚。天上的星星太多了，密密麻麻得感觉比海边的沙子还多。有的星星亮得像一颗钻石，有的星星暗得几乎看不见；有的星星比较孤单，和周围的星星都有一段距离，有的星星则和周围的星星挤在一起，让人看得眼都花了。

她俩看了一圈后，觉得仰着脖看太累，于是就躺在凉席上看，头朝北脚朝南躺着。银河就在她俩的正上方，从南到北穿过整个天空。由于今天天气非常晴朗，没有一点儿云彩，所以看到的银河非常清晰和明亮，真像一条大河从天上流过。这条大河是白色的，不管是在河中还是河两边都有数也数不清的星星，让人看都看不过来，只能望着它们出神，深深地陶醉在其中。

她俩最喜欢找牛郎星和织女星了，因为这个比星座好找，一找就能找到。先在银河西岸，天顶附近的位置找最亮的一颗星，这颗星就是织女星。然后顺着织女星向东南方找，在银河的东岸有一颗最亮的星就是牛郎星。找完这两颗星后她俩才开始找星座。由于她俩所熟悉的星座不多，所以只能找到几个。最先找的就是天琴座和天鹰座了，因为织女星在天琴座里，牛郎星在天鹰座里，而且形状也比较简单，天琴座主要就是织女星加一个平行四边形，天鹰座就像一架大飞机，所以很好找。找完这两个星座她俩又开始找天鹅座，因为天鹅座里最亮的一颗星天津四与牛郎星和织女星组成一个大的三角形，叫做夏季大三角，所以这个星座也很好找。从织女星向东北方找去，在银河的里面有一颗特别亮的星，比它周围的星都亮，这颗星就是天津四。天鹅座又像一个大十字架，而天津四就在十字架的顶端，所以找到天津四就能找到星座里其余的几颗星了。顺着天鹅座向西找就能找到北斗七星。虽然北斗七星属于大熊座，但由于大熊座的形状比较复杂，所以她俩也就不找了。还有一个星座也很好找，就是天蝎座。在银河的南面，也就是银河最亮的部分里有几颗特别亮的星星组成一个钩子形状，这就是天蝎座。由于天蝎座里亮的星星很多，所以是夏季星空里最璀璨的一个星座。

找完星座后她俩就开始漫无目的地看星空了。找星座只是为了增加乐趣，而找完后乐趣也就没了，所以还是看星空最让人陶醉。看着满天密密麻麻的星星很容易让人出神，她俩也是如此，看星空时就不想说话了，因为不想打破这份宁静，只想安安静静地享受眼前的美景。她俩出神看着银河，有时觉得它像一条大河，有时觉得它像一段轻纱，有时又觉得它像一朵很长很长的云，还有时甚至觉得它像一条瀑布。总之，看着银河总能引起她俩许多遐想。不光觉得银河像这像那，有时看到银河最亮的部分时就会想:这里为什么这么亮呢？是因为里面有什么东西吗？她俩当然知道那是因为那里的星星更多所以才更亮，但她俩想要一个更有趣的答案。比如那里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宴会场所里灯火辉煌，由于隔着一块儿帘幕，所以看不见宴会，只能看到那儿特别明亮。

她俩就这样沉浸在美丽的星空中，很长时间才会说一句话，一般都是扭头看一下对方，然后微笑道:“你也还没睡啊。”或者看到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就兴奋道:“哇！流星！”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俩都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半夜里又偶然醒来，也不知道几点，看到银河仍在自己的正上方，但是形状已经变了，天空中的许多星星也不认识了。由于失去了熟悉感，再加上还很困，所以也就不想再看了，又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着了。等到再醒来时，天早已经大亮，太阳都已升得老高，昨夜的银河也不知去向，就好像换了一块儿天空一样，因此有一种做梦的感觉。她俩都想今晚再在房顶上睡，只要天气晴朗的话。

那天她俩很幸运，又是一个十分晴朗的天，所以晚上又在房顶睡觉了。可是如今她俩只能躺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聊天，通过回忆来感受令人陶醉的星空。红霞已有五年没看到银河了，红玉虽然年年都能看到银河，可是也五年没有在房顶上看银河了，因为没有姐姐她一个人在房顶上睡觉没意思。

她俩商量好了，如果今年夏天有时间回家，就一定在房顶上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