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悲城
原创：Jehan
周柏豪《最好不过》-----全因有你，荆棘困难才能撑得过
一座城，有两个模样。
在寓居小城的老人眼中，这里是来处，也是归处，钟灵毓秀，水美山明，他们安安分分守着这座城；在心慕殿堂的年轻人眼中，这里只是来处，弊车羸马，落后贫瘠，他们心心念念走出这座城。
为了准备今年的春节，老唐忙活了半个月。
老唐是炎城的名人，当然，真正出名的不是老唐，而是他的独女。2006年高考，老唐家的女儿喜获炎城状元，后被名牌大学录取，毕业后在深圳工作并结婚生子，从此光耀门楣，成为炎城人的饭后谈资。乡邻们看到老唐春风满面的脸，就知道，那位闻名遐迩的唐家女儿今年要回家过年了。
小城的道路曲折坑洼，老唐在村子口等到女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因为堵车严重，女儿从车里出来的时候脸色并不太好，老唐知道，女儿从小就有晕车的毛病。他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往女儿女婿身后看了看，又顺着车窗子往后座细瞧了几眼，果然......老唐的眼神黯淡下来，而后不久，又缓缓展开笑容。
女婿倒是嘴甜，喊了几声“爸”，就让妻子搀扶着久站的老人回屋去。乡邻们站在门口观望，打扮时髦的唐家女儿扶着老唐在前面走，老唐女婿开着大家说不出名字的车在后边跟着。看完热闹，意兴阑珊的乡邻们关上了房门，小城镇沉静了下来，只有几个孩子凑在一块，无不羡慕地讨论着老唐女婿家的豪车。
家中的灯，还是女儿上大学时安装的普通灯泡，坐在火炉前的女儿，不断用手拍打着衣服上粘到的农村火炉的碳灰。
老唐端详着女儿，他的的神色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真切，他斟酌道：“彤彤现在长得真好看，那天看到你发的照片，跟她外婆还有几分像”，似是勾起了什么回忆，老唐沉默了。
女儿失神地看着父亲不断挠着裤缝的手，60多岁老人的手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就是那双手，在她11岁失去母亲后，给了她父亲般的坚忍，也给了她母亲般的温柔。
“她过完年就读小学了，开学早，就没来。你那个外孙女娇气着呢，到了乡下保准闹脾气”，她停了一下，“走的时候，她说她很想外公，明年暑假要回来看外公”。
“好，好，暑假来，也好”。老唐想起只见过一面的外孙女，那时候她只有一岁半，许是血浓于水，她总爱攀着老唐咿咿呀呀地叫，就像女儿小时候一样，未曾想，竟已过去5年了。
过年这几天时的老唐格外地开心，唐家女婿很会做人，给乡邻们都送去了礼物，乡邻们都说老唐有福气。老唐每次听了只笑不语，是啊，女儿优秀，女婿孝顺，确当是有福气的了，还强求什么呢？
时间像流沙一般从指缝间滑过，女儿初四就要走了，说是公司那边业务忙。老唐明白，长久生活在大城市的两夫妻不习惯乡下生活，老唐看在眼里，也心疼女儿的将就。
乡邻们对两夫妻的离开深表遗憾，老唐却似无伤心之态。女婿去收拾行李，他带着女儿走进那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小厨房，他把准备了半个月的东西变戏法一样拿了出来，大包小包的，竟摆满了整个老饭桌。
“这包是馓子，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我亲手做的，香着呢”！
“这包是我晒的陈皮，你经常出去谈业务”，“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拿回去泡水喝也是好的”。
“这包是豆粉，我上个月推的磨，你小时候就靠它长高了”，老唐笑了笑，“回去给彤彤泡着喝”。
“这袋是...”老唐有点忘了，又打开袋子看了一下，说道：“这是家里那几只鸭子，我做成了板鸭，你好多年都没吃过了，再说”，老唐想了一下，“城市里买的哪有我自己做的干净健康，亲家肯定也是喜欢的”。
“这包...”
“爸”，女儿打断他的话，抽了抽鼻子，有些哽咽地说道：“你跟我去深圳吧，在那儿，我也好照顾你”。
老唐脸有动容，拿着包裹，微微颤抖的双手有一只移到了眼睛上，捂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放下。
这是女儿第三次让他跟她回深圳，她的娘家，她的新家，可又怎么会是他的家呢？
望着女儿渴求的眼神，老唐想，真好，女儿的眼睛好像还跟小时候一样，望着自己的时候，单纯而依恋。
他叹了一口气，头渐渐下垂：“我在这里待习惯了”，灯影摇曳，老唐的声音也显得不太真实，“走不了啰，走不动啰！”
女儿抿了抿唇，挣扎了一会儿，她知道父亲在顾虑什么，但她想了想，又望了望丈夫所在的方向，只上前抱了抱父亲，就没再说话了。
车子远去，扬起粒粒尘埃，老唐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他抹了一把脸，若有所思轻声道：“孩子长大了，长大了......”转身，又往屋子旁的油菜田走去。他要去看看他的庄稼，明年暑假女儿女婿要是带着彤彤回来了，就给他们送上自己榨的菜油，这种油绿色又天然，女儿家里一定会喜欢的......
夜色笼罩着小城，它们像一对老友一般安静而温婉地陪伴着彼此，小城恢复了宁静，仿佛年时的欢聚喜闹都已不再。冷风中不知传来了谁的喃喃自语：一座喜悲城，住着未亡人，万家火，千家灯，慈乌反哺时，可有故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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