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

它只是一颗树，而我，是仰望它的人。

它曾有过最美好的年华，在我童年记忆中的某个地方温润如初。它不卑不亢地伫立，或注视着土地，或凝视着远方。它茂密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投出了斑驳的树影。秋天是儿时我最喜爱的季节，因为没有绵绵的细雨，没有灼热的温度，也没有彻骨的寒风，更是因为秋天的颜色，这从绿变黄的这一和谐的过程。秋叶是天空最好的点缀，翠绿的叶子贪婪着太阳的温暖，最后变成了纯粹的金黄色，带着太阳的温度，在秋风中摇曳。天空蔚蓝如洗，秋叶温暖如阳。秋日的下午，我总是喜欢站在树底，听着风吹树叶的声音，叶子沙沙作响，像是一串串风铃，在相互的碰撞下摇曳生姿，翩然落下。这金黄是大自然的馈赠。纯净的颜色在我的眼前掠过，没有太多对大树的留念，也没有太多对大地的向往。而这恰是秋叶的归属，叶落归根。年复一年，周而复始。

我的欢喜在搬家后告了一段落。对那棵树的记忆渐渐隐没在我的心间，再没有被晾出来，抖掉岁月的灰尘。直到有一天，我故地重游般，又回到了这里，期待着重逢的喜悦。可一棵枯树赫然代替了从前勃勃生机。从此，春夏秋冬对这棵树而言都是一样。我惊诧，最后归于平静。我依然抬头望着它，想努力回想起它从前的绰约风姿，最终还是垂下眼眸。再抬头，只剩下黑色的枝桠和灰白色的天空相依为命，如此鲜明的对比让我有片刻的失神，口中默念了一个词：恍若隔世。可是即便没有四季的变化，它的美丽不仅没有消退，仿佛更加震撼人心。没有颜色的装饰，没有叶子的点缀，没有天空的映衬，只剩下这逼近生命的美丽。造物主把它创造的多么完美啊，舒展的树枝仍旧向着苍穹的方向延伸，指向同一个地方，纯粹且坚定。来往的行人匆匆，他们也许也会无意中抬头，也会感慨，也会惋惜。但我不知道是否会有人像我一样久久地赞叹，默默地陪伴。我越来越频繁出现在这棵树的面前，只为仰望它与天空融为一体的生命。

在我感受到了那棵树的生命力之后，却再一次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故。我想那是它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那么多人的注视，但它不知道的是，他们只是觊觎它所占的那一方土地。这棵树是多么的高啊，这棵树是多么的粗啊。人们说。它缓缓倒下，没有太多对天空的留念，也没有太多对大地的向往。而我心中的某样东西也轰然倒塌。眼前人影重重叠叠，他们在争抢着，属于自己的枯柴。它，这生命的杰作正在一点点消失，就像冰雪融化。我也伸手撇下了一截树枝，放在手心，试图感受它的温度，却是徒劳。很快，枯树所栖息的地方被一根水泥电线杆填补，电线杆生硬地挺立在那里。我抬头望天，空洞，惨白的颜色，我幻想着你能有一场盛大的葬礼。

如今，残存的那一截树枝静静地躺在一个我可以随处看见的地方。我不太记得那棵树的模样了，但我忘不了它带给我的生命最原始的震撼，我依旧坚信它生命的存在。我再未去过那棵树的故居，因为它已在我的心里扎根，在我的心里被仰望。

我知道，它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