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惊鸿一面
冰山垮塌之后,封住了三途河的去向,黑水聚集得越来越多,水位越来越高。
蓝幽亭就站在垮塌的山体旁,看到联军的出现,他很吃惊,也很担忧,喜的是联军顺利杀进了赤鬼的老巢,忧的是这三途河水位越来越高,很快就会冲破垮塌的山体,再度汇入到赤鬼王那里,到那时,明皇还能抵挡住他吗?
河水的轰鸣声越来越大,而千程手执明皇和赤鬼王的交锋也越发焦灼,伽罗上神一直位于她身后一步之遥,助她一臂之力,但赤鬼王的力量仿佛用之不竭,无论怎么攻击他,他始终不退一步。
星月说过,要消灭赤鬼王,只需要毁了三界的制衡,没有了制衡,赤鬼王也就会自行消散。
而他蓝幽亭,是先知灵识最后的宿主,只要他死,先知元神就将彻底消散,没有了先知,制衡也就将彻底失控,彻底崩溃。
想到这里,他将手中的那根金箭重重地扎进了自己的胸口。
从三途河的黑水中爬起来时,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淹死了,把自己拽上岸的,正是这支箭,金色的羽箭,和他使用的弩箭不一样。
当时金箭上附着了千程的灵识,指引着他前往冰谷,寻找柏司霆的埋骨之地,他跟着箭去了,也找到了,最后灵识的碎片合而为一了。
然后他便将这支箭收了起来。
在伽罗的座下有六位星君,扬羽是其中之一,从扬羽诞生之初,他就被当做战神来培养,所有人都觉得,他就是为了代替堕天的龙战成为战神而生的,但最后扬羽却走上了与之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路。
被贬下凡的扬羽没有像龙战一样去到地界成为一方霸主,而是选择走过奈何桥,化身成了人,一介凡人。
而这支金羽箭,是他这辈子留在世间最后的东西,现在蓝幽亭将这支箭扎入了自己的胸口,然后,一口血喷了出来。
“你做什么,小妖王!”
前方正在和赤鬼王缠斗的千程没能看到这一幕,守在三途河旁的紫烟和苍炎则刚好看到,令他们吃惊的不是小妖王的自尽,而是他胸口上的那支箭——
“惊鸿?”
紫烟的声音有些发抖,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消失了千年的惊鸿,竟然出现在这里。
自从当年心湖一战之后,扬羽便将自己的弓箭惊鸿收起,再没用过,每一次问题他原因,他总笑着摇摇头,不予回答。
为惊鸿所伤,那伤是深入灵识的,就算堕入轮回再度重生,那伤也无法愈合,永远都会留在原处。
蓝幽亭这一箭,扎进了他自己的胸口,也彻底扎断了他重生的可能——永不复生!
他终究没能回答出来,闭上眼的时候,他仿佛听见了制衡彻底崩溃的声音,就算三途河冲破了堤坝再次奔腾流往冰谷,那河水的轰鸣也抵不过制衡崩塌的声音,震耳欲聋。
明皇终于斩断了赤鬼王手中的黑刀,砍进了他的身体、骨骼,黑血溅了出来,粘到明皇通体透明的剑刃上,很快就消失了,紧接着,赤鬼王也化为了齑粉,灰飞烟灭。
堰塞湖决堤了,三途河的河水滚滚而来,伽罗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冰谷拖起来,转瞬之间,汹涌的河水将刚才的战场吞噬,连同赤鬼王所化的齑粉一并吞噬,消失了。
大概是一瞬间的松懈,她脚下一滑,冰碎了,剑落了地,她也顺势倒了下来——她也看到了那自尽的蓝幽亭,她曾说过,替代柏司霆将他平安带回去,现在看来,她失约了。
在她倒下去的一瞬间,伽罗就已经扶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护着不让她摔倒在地。她才刚刚重生,便已承担了过重的压力,把守护三界的重担都压在了自己肩上,她处理的并不完美,但是她做到了,别人倾其一生做不到的事,她做到了。
“我尽力了……”她的脸颊上滑落一滴泪,双眼注视着战场上幸存的联军将士们,只见佩林向她奔了过来,地界以她为尊的将士们也向她围了过来。
但接下类的一切她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她太累了,只想合上眼,睡一觉,在那明华宫里,自己的寝殿里……
她的灵识从破碎到汇拢,再破碎,再重新聚拢,记忆也是碎成了一块又一块,也不知碎在何地,更不知是何时碎掉,即使自己想去捡回,也无处可寻。
最初的记忆,便是从这明华宫开始的,那时候的记忆很轻松,也很惬意,没有扬羽,没有师父伽罗,更没有天宫那一档子破事儿,只有父王和她的两个兄弟。
老地君有三个孩子,分别是皇长子千河,公主千程,和小皇子千叶,但实际上老地君一直没有娶皇后,人们都说他那皇后的位置,其实是留给天界战神龙筝殿下的。
明华宫里没有女主人,只有些份位不高的妃嫔,并且三个皇子公主也不是她们所出,因此也形同虚设。
老地君从没说过他的皇子公主们生母是谁,也没打算把这些女人娶回来,只有千河笑着说他自己曾见过母亲,最终是母亲没有跟父王走罢了。
明华宫的生活是那样的平静,每天的日子按部就班,千河带着千叶去学兵法和战术,以及御臣之道,千程则被留在宫里跟着大长老学医术——其实她相当讨厌药草的味道,她觉得这些药草远不如那三途河边绽放的曼珠沙华好看。哥哥是最宠爱自己妹妹的,每次从三途河边路过,他总记得摘一把火红的曼珠沙华回来,捆扎好,送给她。而弟弟则是个令她不放心的,每一次习武总会带着伤回来,虽然伤不重,但也总需要医治,她总笑言道,这时候才能体现她这个姐姐学医的重要性。
他们就这样在地界的明华宫生活了几百年,兄妹三人无忧无虑,在父王的庇佑下,快乐地生活着,成长着,直到长大成人。
那时候的三界并不能通行无阻,明皇被当做封印封在了心湖,几乎没有人能通过心湖穿越三界——除了他们的父王。
地君用什么方式穿越明皇的封印,千程并不知道,只是时常坐在自己宫殿的屋顶上,仰望着那从天倾泻而下的黑水瀑布——那是从凡间流入地界的三途河,黑水之中流淌着死灵和瘴气,而明皇就在这瀑布尽头的心湖中。
那时候的她,既没见过明皇,也不知道自己将和这把天界圣剑捆绑在一起。
直到某一天,她坐在屋顶上,望着父王又一次离开了——
“姐——姐,快下来!”
一低头,千叶站在院子里,正抬着头招呼她,而且他把声音压得特别低,不希望别人听见似的。
她脚尖轻轻一点,从屋顶轻飘飘地跳了下来,才刚刚落地,千叶便拉了她往宫外跑去。
“去哪儿?”她有些诧异。
“嘘——”
千叶神秘地一笑,指了指前方。
千河正在原地踱步,看到弟弟妹妹来了,也是首先“嘘”了一声,然后抬头指了指飞流直下的瀑布。
“父王又出去了,”他说,“想不想悄悄溜出去玩玩?”
“哪儿?”千程问道,“凡间吗?”
兄弟俩纷纷点头。
“父王每次穿过封印去凡间的时候,都会留下一道缝隙,我之前就是悄悄穿过缝隙出去,然后在他回来之前又赶回来。”千河说得眉飞色舞的,仿佛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骄傲。
“父王就没发现过你偷偷出去过吗?”千程反问。
“如果发现了,我还有机会带着你们一起去玩儿吗?”千河在妹妹的脑袋上轻轻一敲,笑道,“一句话,去不去?”
“去去去,当然去!”刚才的疑问顿时被抛在九霄云外,千程自己也忍不住好奇心,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了哥哥的袖子,笑道,“走嘛走嘛,反正我没去过,千叶就更没去过了!”
再回头看看立在一旁的千叶,后者赶紧笑着点点头。
千河:“保守秘密?”
千程:“保守,保密!一定!”
千叶,点头。
千河:“谁也不说?”
千程:“不说不说,快走快走!”
千叶,点头。
凡间是个繁华富庶之地,对于昏暗的地界而言,清冷的月光,灯火辉煌的街道,那都是地界缺少的。千程和千叶显然没见过这熙熙攘攘的凡间市集,除了在夜市上瞎逛游,还缠着哥哥要去划船——毕竟三途河那汹涌澎湃的河水一点儿也不适合划船。赖不过弟弟妹妹的死缠烂打,千河终是同意了。
他们登上了一艘小巧的乌篷船,刚好够坐下他们三个人,船夫立在船尾,慢慢地摇着桨,泛舟在河上。
千河不是第一次来凡间了,对于泛舟江上这并不好奇,因此便坐在船舱内闭目养神,感受着水波的摇晃,仿佛坐在摇椅上一般;千叶有点畏惧水,因此只敢靠在船舷边低低地坐着;而千程则是玩心大发,大大咧咧地坐在船舷上,脱了鞋袜把脚直接泡进河水里,嘻嘻哈哈地说着,笑着。
河上飘过的乌篷船可不止他们着一艘,但像千程这样坐在船舷上玩儿水的大概只有她一个。她可不在意别人指指点点的目光,觉得姑娘家把脚漏出来是一种不雅的行为,她只管自己开心了,一切都好了。
河岸的两旁人头攒动,有叫卖的小商小贩,也有逛夜市的人们,其间也不乏约会的男男女女。千程并不好奇那些小商贩在叫卖什么好东西,她更好奇那些凡间女子的打扮,朴实,简单,但却不乏一种清新的美。
突然,她看到了一个令她眼前一亮的女子,立在另一艘的船头,一袭似火的红衣,漆黑的头发高高束起,不施粉黛,但尽管如此,她的相貌却令人无比的惊艳,美得不可方物,即使是同为女子,千程也舍不得将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开了去。她悄悄回头拉拉弟弟的胳膊,小心指着那船头上立的美人,对他说道:“看,那里。”
千叶回头顺着姐姐的手望过去,那个红衣的美人映入眼帘,但却不知为何,这个美人虽美,还穿着一袭红衣,却总显得太过清冷,给人一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看见了没?好美啊!”见弟弟没有说话,千程自顾自地感叹道,“想不到凡间也有如此出尘绝世的美人啊,真是没有白走一趟!”
千叶虽然没有马上回答姐姐,但却一直注视着那个红衣女子,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姐,你和她,好像啊!”
“像?”千程有些诧异,低头一看,弟弟的确还望着那个女子,“你这是恭维我吧?”
一直坐在船舱里的千河也听见了,于是探个脑袋来看弟弟妹妹们说的究竟是谁,待他看清了那红衣女子的模样后,再回头看看妹妹的脸,笑道,“确实有点像,但是,感觉却差了很远。”
“谁比谁差很远?”千程回头望着哥哥,眼神里带着一丝小期盼。
“她比你更惊艳,但是你比她更热情。”
说完,千河还肯定地点点头。
“这么说你觉得她比我更漂亮喽?”千程撇撇嘴,说,“也罢,我也觉得她漂亮,巴不得多看两眼,哎,人呢?”
再看去时,那个美人已经不见,大概是下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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