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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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世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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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还不到8点，拉萨城刚刚见到太阳，再加上4月仍是藏地的旅游淡季，老城街头游客不多，只有一些穿着传统藏服的本地居民陆陆续续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功课——沿着八廓街或林廓路转经。每个人的脸上是一种轻松的表情，不紧不慢地摇着转经桶，拨着念珠，念着经咒，悠悠走过。

这是夏沫禾此次藏地之旅的最后一天，下午就要前往机场返程了。每次到这种有着上千年历史老城的地方，沫禾总是喜欢住在老城区里，生活设施上虽不如新城，但胜在可以细细品味本地沉淀了千年的文化。

最近她都睡得很少，想着上午还有点时间，便早早起床洗漱，随手扎了个马尾，在民宿里简单吃了早餐，便拿了相机素面朝天地出了门，漫无目的地混迹在转经的人群里。

如果不说，不熟悉夏沫禾的人很难猜到她已经33岁了。按年纪算是标准的熟女一枚，但可能跟她大学一毕业就自立门户做了个独立户外摄影师有关，沫禾的举手投足仍像是个刚出校门的学生，熟悉的朋友都亲切的叫她“禾子”。

远离了普通社畜们经历的尔虞我诈是非短长，让禾子保持了那份独有的好奇心与“干净”气质，尤其是那双如小鹿般明亮的眼睛，深邃而有神，似乎时刻洞察着周围的一切。

大概是常年户外行走的关系，禾子的肤色偏黑，身形紧实健美，浑身上下焕发着一股子好像随时可以背起行囊四处行走的活力，如果不是长着一张明显带着氤氲江南气息秀气又水灵的脸，倒是可以直接混进当地藏族女孩里毫无违和地做个本地人了。

禾子的老妈一直对她这身黑皮很是不满意，现在流行的可是肤白貌美，故而一再要求禾子去增白，就怕她再黑下去就真嫁不出去了。不过，禾子自己倒是毫不在乎。

清晨的金色阳光温温柔柔地包裹着街头行走的人们，禾子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熟悉的温柔笑脸，曾如太阳般温暖到她。

自从来了藏地，禾子就一直很羡慕身边这些转经的人，在他们心里对信仰的坚持似乎是最最重要的，无论刮风下雨都无法影响他们每日朝拜的脚步。而她自己呢，身边没了那个曾经对她百般呵护的男人，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想到这里，禾子不由得心里一凉。她来时，南方已进入斜风细雨暖春，而此刻这雪域高原上还是春寒料峭，禾子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厚外套，此刻的阳光虽耀眼却不够温暖了；又忍不住甩甩头、暗自嘲笑了下自己，安排这趟藏地旅行明明是让自己尽快忘记那个人的，怎么又想起了呢？她颇不喜欢这段时间以来哀哀戚戚的自己。

算了，不知道要做什么，那就随缘好了，禾子心想着，默默在几位转经人的后头走着，任由他们把自己带往任何地方。

跟着转了几个路口，进入一条窄巷子里，两边都是小商贩。再下一刻，前面豁然开朗，禾子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座寺庙门口。没看到寺庙名字，一抬眼便是藏地寺庙典型的三层红色白玛草墙，挂着各色吉祥图案的旌幔，金光闪闪的高檐屋顶在蓝色天空下一如既往的庄严。

看规模感觉这座庙要比之前参观的大昭寺、色拉寺什么的都要小一些，可能跟地处热闹市中心有关，但寺庙门口也一样香烟缭绕，摆放着许多磕大头的垫子，来磕头、祈福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正当禾子在东张西望时，旁边一位穿着传统藏袍正在磕大头做礼拜的大伯刚好站起来，冲着禾子做了个示意，好像是说：嘿，你，赶紧来磕头吧！禾子这才发现自己恰好站在一张空着的嗑头垫前。

禾子打小没有接触任何宗教，当然也没有信佛，甚至压根不知道如何正确拜佛。在禾子看来，如果你不了解这个宗教，对它没有真正的信仰，那就表示尊敬即可，大可不必假惺惺为了自己的某个欲望或诉求去跪去拜的。

所以这一趟旅行下来虽然各个宗派的寺庙都参观了不少，但禾子从来没磕过头、拜过神。之前在大昭寺广场上，同行的驴友里有好几个都借了藏袍扎堆进磕大头的人群里去装模作样的做着大礼拜，其实纯粹是为了摆拍发朋友圈。禾子对这些不太感冒，宁可自己蹲在一边发发呆。

今天很奇怪，这位素不相识的藏族大伯居然示意她过去拜拜。这次夏沫禾没有多想，把硕大沉重的相机收进包包往旁边地上一放，很自然的在垫子上有模有样的磕起大头来。

不知道磕了多少个，突然就好像有个声音给她说，可以了，该往里走了。禾子也没跟大伯打招呼，自顾挎上包包跟着人流跨入寺内。

主殿其实不大，转经的人步伐不徐不疾，摇转经桶的声音、念经咒的声音汇聚成了一种低沉的嗡嗡音，呼吸间是酥油灯散发出来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面禾子觉得很自在舒服。。。

慢慢的随着人流来到庙堂后侧的正殿里，禾子抬眼看去：哦？居然是网上看到过照片的释迦牟尼佛8岁等身像！这里原来是小昭寺！

朝拜的人都会在此稍作停留，给世尊像顶礼、献供养、添香火。。。忙完一通再循着转经路线往寺外转出去。禾子什么都没准备，却也随着人流在佛像前停留了下来。

要不就在像前磕几个头吧，禾子心想。但佛像正前方早已密密麻麻挤满信众，针也插不进去。

看到供桌的一边有几位添完香火的人出来，禾子赶紧靠了过去，这几天在各大寺庙里看到有些人是在供桌边上磕头的——大概，轮不到在佛像前磕头，在供桌上嗑三个头也可以算是顶礼了吧。

禾子依样画葫芦，双手拉住供桌的一个角角，直接低头“咚——”的一下嗑了上去。当禾子的额头触碰到供桌的那一刹那，突然就觉得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这种不一样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以下记录的当时的情景，都是禾子事后的回忆…

禾子知道自己还在佛像前、还在供桌旁边、还在小昭寺里，但却又感觉自己进入了另外一个境界，呼吸停止了，脑袋也停止了，甚至好像整个人都消失了，没有任何念头产生，却又无比的清晰明了，只有那个最本初的“知道”一直在：

-“知道”头脑空空荡荡，毫无念头；
-“知道”周围仍然还是充满了念咒诵经声，好像可以听到每一个人的念咒声，又好像没有一个声音真正进入耳朵里；
-眼前，整个庙堂分明还是满满当当转经朝拜的人群，陈列着许多金碧辉煌的各色护法像、菩萨像、佛像，却又好像空空荡荡的，好像可以穿透一切，显得极为不真实；
-好像没有任何在发生，一切如如不动，又好像一直都有在发芽、发生、发展，一如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涌动。

然后，好像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的声音、影像慢慢展现在禾子面前，禾子如如不动，全无杂念地静静观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