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一个平常的夏季,我死了,但却又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这个世界的。这话听起来挺滑稽,而且有语病,但事实就是如此。
现在,我以一种奇特的形态。像是被丢弃的垃圾一样,在一个漫无边际的黑暗的空间里,缓缓的,不停的旋转。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经常听到父母如此抱怨:‘早知道以后会变成这样,就不把你生下来了。’
我对温度似乎完全失去了感觉,不知道是冷,是热。仿佛时间在我像是凝结了似的。清楚的记得,在夏天的夜里,屋子里呆的臭汗淋漓,口干舌燥的睡不着觉。胖子总会在这时打一通电话。赤裸着上身,叫上我们一起吃夜宵,打网游,熬到凌晨五点才回来。顶着黑眼圈去上学,在课堂上呼呼大睡。
我感觉时间又象是太慢了。我一如既往的旋转,没有一丝变化,像是在坐牢一样的难熬。总在希望自己能发生突如其来的变故。比如,身体方向突然转变,朝着原本相反的方向旋转。以前和几个死党,在学校里熬了一天,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飞奔出去,到网吧里打网游,尽情的放纵着自己。这时候,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没多久,天就黑了,该死的诺基亚手机里充斥着母亲急躁的训斥。
什么都是枯燥乏味的。在这个世界里我是多么的渺小啊!只有被动的等待未知的结局。既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消失,但还是一直这样反反复复的旋转。在这种事情上,会有谁记得应该有什么准备呢?谁会知道死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情况呢?我在生前总是任性的认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任何东西都要围着自己来旋转,不管做什么事情总是任着性子放纵,毫不顾忌后果,对别人的意见也永远不屑一顾,才会导致现在的这种结果。但,这应该是谁的错呢?以前自己和父亲发生争执的时候,说了气话,父亲总会这么大吼的训斥:‘没看见老子正在喝酒吗?要死死一边去,别让我看见,滚!’
现在,我开始已经分不清哪里应该是我的手,哪里应该是我的腿,我如同是一个面团似的被无情的揉来揉去。器官全部都在里面,便置在铜盆里,静静的等待着发酵。真是莫名其妙。
不同的是,我如同面团的身体不断的往外膨胀。像是一个气球,有人拼命的朝里面吹足了气。我以为自己有可能会像每年的除夕夜里,放的烟花一样,先是一个奇异的点冉冉升起,接着在烟火味十足的空中停留一秒,最后“嘭”的一声爆炸,在空中留下短暂的,稍纵即逝的五颜六色的绚丽光辉。这样也未尝不可。但是,我的身体却在延伸了一会儿后,不断的往里回缩。感觉很可笑,有点像鼻涕虫那样靠着黏糊糊的身体慢慢蠕动而爬行的样子。这场景使我感到不安和沮丧。什么时候自己变成了像那种软体动物一样只能听之任之别人处置的可怜形象了呢?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状态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察觉到自己很轻,轻的像烟雾,轻的就像是我完全消失了似的。但我知道,这并不是真不存在了,而是以一种别样的,不被理解的方式继续活着。因为,现在,我不就在回忆以前的过往云烟吗?这就让我想起每次父亲在将我暴揍一顿之后,慈祥的爷爷总是心疼的抱着我,用他那树皮般的手抚摸着我的头,训斥父亲手重心狠的时候,父亲总是默不作声的坐在台阶上,沉思着抽着黄山牌香烟。混着尼古丁的化学气体便很熟练的从父亲的鼻孔中排出来。缓缓的上升,在父亲的头上变幻着形象,渐渐的消散在压抑的空气中。
不知道我那唯一疼爱我的爷爷,和最要好的死党萝卜头现在是不是也在这种环境里苦恼呢?
二
一切事情都是这样的突然发生了,毫无征兆,让人有点措手不及。比如,突然有一天,我那做建筑包工头的父亲对我不再板着那张黝黑的脸,而是看到我回来,就关怀的迎上前来问我饿不饿,问我的成绩和我的理想。这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别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突然有一天,我们四个死党对女人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甚至超越了一切。我们下课的时候,趴在栏杆上,谈着班级里哪个女生性感,哪个女生清纯……污秽不堪的字眼从我们的嘴里吐出来。
突然有一天,萝卜头找到我们,请我们吃饭时,三杯酒下肚,红着脸毫不犹豫自豪的说:‘我有女朋友了。所以,以后上网啦,打架……的事就别找我了。’我们都惊讶了,面面相觑。看着手中杯子里倒的满满的啤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萝卜头因为一个女人,背叛了同生共死的兄弟,没义气,算什么东西。这种感觉就像是咽了一只死苍蝇,可苍蝇却还哽在喉头,咽不下去的难受。果然,第二天,萝卜头就介绍了自己的女友给我们认识。这是一个同级不同班的高一女生,穿着校服,染着一头浅红色的头发,让人至今难忘的是那双大眼睛和深褐色的皮肤。毫不羞涩的作着自我介绍。这样,我们就算是基本认识了。
比如,突然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因为萝卜头的事情打一场群架。
再比如,突然有一天,那唯一疼我,爱我的爷爷因心脏病发作突然去世了。
三
在爷爷去世的前两天,学校放假,我找小坚去玩。夜深,没有回家。我和小坚躺在他的床上,正准备入梦,突然小坚感慨人生道:‘生活好无聊啊。’
这时,我才猛的警醒,每天上课,放学,打网游……这样的生活真的是好枯燥乏味啊!但这种枯燥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是在对新鲜的事物过了保质期之后呢?还是说一开始大家所做的事情本身就是无聊的呢?但是,如果大家知道一开始做的事情就是无聊的话,为什么大家还要这么做呢?就像是我那戴着眼镜,被我嘲笑为‘书呆子’的表哥,他在班级里既没有朋友,假期的时候也不懂得娱乐,只是一味不断的复习自己的功课,成绩好到没话说。这样埋头学习,至少我是没有从中看到任何乐趣的。我认为他的生活是极其无聊的。但惊讶的是,他竟能坚持的来。
我记得自己刚开始接触网吧的时候,是初一下学期刚开学。那时候,小坚、胖子、萝卜头都在谈一款CF(穿越火线)的枪战网游。上课的时候窃窃私语的谈,下课的时候明目张胆的谈。我因为没玩过,便插不上话来。感到自己与胖子他们的疏远,感到自己是多么的老土。
为了能融入群体,我请他们带我去网吧!因此才一发不可收拾的迷恋上了这个自己玩过的第一款大型游戏。上课的时候,睡觉的时候,脑海里都是CF的枪战场景。每天放了学找各种理由哄骗父母,到网吧里开启激烈的打斗。直到胖子的父母收了他的零花钱。
因此就必须想尽各种方法进网吧!那段时间我仿佛是掉进钱眼里似的,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怎么捞钱。认为只要有了多余的钱进网吧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比如,我把早餐钱省下来,饿着肚子撑到中午放学。比如对父母撒谎说学校要收各种费用什么的,让父母给钱。再比如趁自己父母不注意,从存放钱抽屉里摸走几张,等父母察觉的时候就说不知道。母亲便紧张的认为是不是家里进了贼,忙着换锁。忙着请亲戚朋友朋友过来帮忙抓贼。我躺在被子里,既感到好笑,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因此以后便不敢再偷家里的钱了。
最极端的得钱方式莫过于是模仿着同龄的学生抢劫。我和萝卜头,胖子,小坚四个死党约好在偏僻的街道旁抢劫一些看起来比较弱小的学生。虽然我知道这是一件错事,自己成了坏人,但是游戏里的刺激简直让我着了迷,脑子里昏昏沉沉。再不想别的,只想一辈子呆在电脑旁。有一次,我们将两个六年级的小学生围在中间,仗着自己的人多,要让对方掏钱。结果,没料到的是。对方的一个人竟对着外面大声连续的叫着“抢劫”。我们都一愣,没反应过来。另一个同学,一拳头砸在萝卜头脸上,从我们的包围中冲了出来。我们追了一段路,看到前方的警察。就立刻往回急走,象是没发生什么事吹着口哨避开了。事后,我们都心惊胆战了好几天。见警察终于没有找上门来,也就放心了。我们是在过了初一的暑假后弃了CF的坑的,因为当时胖子说‘CF太无聊了,现在又流行了一个新网游,就搞那个吧!’当时去网吧玩网游是为了刺激,没想到不多久,连这个也感到无聊了。
有时,我觉得这无聊感就像是影子一样,一开始就存在的,并且走到哪里便跟到哪里,只是自己没有觉察到它的存在。就像是我从家到学校,无聊便跟着自己从家到学校。我在上课时不专心,无聊便在我周围徘徊……。比如,我的头发只是我没有注意到它在生长,当额头上的刘海能遮挡我视线的时候,才意识到它已经可以剪了。(小坚的母亲是开理发店的,因此每次剪发都去她那里。)
再比如,有一天,父亲出差要回来了,在前一天,母亲喜气洋洋的穿着一件从摆摊铺上买的一件廉价的高档上衣的仿制品。拿着扫帚和拖把,从客厅打扫到厨房,又从卫士间打扫到卧室。站上板凳把玻璃擦的光亮亮的。家里焕然一新。这时她放下手中的活计,突然用自己的身高比划了一下我的身高,满心欢喜的说:‘辰辰,又长高了吗?’可我却觉到夸张,因为我一直都是这样高的呀!
四
小坚侧着身体,在我耳边低语道:‘我有一个宝贝,要不要看一看。’
我便立刻从沉思和回忆中走了出来。之前的所思所想已经大半忘却。听小坚如此说,便也极其好奇的表示想要观看。
小坚便站起身,打开了灯,郑重其事的找到钥匙。我便别过脸看,他从写字桌下的一个隐秘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火柴盒,从里面倒出来一个什么东西。象是捧着宝贝似的,小心翼翼的过来,重新坐回床上。原来是一只迷你的透明玻璃瓶,瓶子里装着一小半如同面粉的白色物体。
我拿着瓶子端详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名堂,便又递给了小坚。疑惑的问:‘这是什么东西?’
小坚一脸神秘的笑着,让我猜。我猜了几个都不是。便不耐烦了说:‘究竟是什么?’
小坚便让我发誓,不能告诉其他人,包括自己的父母,自己的最好朋友胖子和萝卜头都不能说。仿佛这一小半瓶的东西,是极其可怕的东西,一旦被其他人知道,就会给当事人带来极大的麻烦。我再三发誓,一定不说。小坚方从自己的嘴中吐出:“海洛因”三个字来。我惊住了。
我怀着忐忑不安和羡慕的心情将这一小瓶海洛因放在自己颤抖的手上,小心翼翼的把玩着。那瓶子里的白色粉末仿佛长出了嘴,向自己慈祥的微笑。又瞬间伸展出了无数双双手,朝自己抓来。
我把这神秘的玻璃瓶递给了小坚,问他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据小坚说,这是他父亲的东西。他父亲每到一定的时候都会花高价买回来这种粉末。然后趁母亲在理发店工作的时候,躲在卧室里,慢慢的享受着这种陷入云里雾里的快感。每次出来的时候,就精神焕发,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有一次,他的父亲在吸食的时候,忘记了关门。小坚偷偷摸摸进去,发现了这个秘密。终于有一天,小坚忍不住好奇和诱惑,偷了一些进到自己的房间,学着父亲的样子,将粉末放在锡纸上,点燃后吸进鼻子里。后来,才渐渐的明白,原来,这粉末是毒品,可惜,已经晚了。
小坚问我,要不要吸一点。我担心自己会成为瘾君子,就毅然的拒绝了。
突然,我们听到小坚联想牌手机铃声急促的响了起来。我们都吓了一跳。小坚拿起手机看时,是胖子打来的。
五
胖子在那头情绪激动的命令道:‘萝卜头被几个外边学校的人打了。明天上午十点钟把家里厉害的家伙拿着到郊外会合,准备好好的大干一场。详细情况到时再说。’
什么,萝卜头竟被人打人。有人敢打我们的朋友,不可原谅,这顿揍一定要还回来。我和小坚都发誓要为兄弟报仇,就这样怀着紧张而刺激的心情睡着了。
第二天,我们如期相聚了。胖子另找了两个我们不认识的生面孔。只是唯独不见萝卜头。
一见面,胖子就问我们带了什么好家伙。小坚掏出来一根从木椅上拆下来的一条木腿。我也拿出了自己引以为傲的一根钢筋。胖子夸赞了一声:‘真好家伙。这都带来了’
我疑惑的问:‘萝卜头怎么没来?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胖子恨铁不成钢的气愤的说:‘别提萝卜头,这个窝囊废,自己被打了,屁都不敢放一个。吓的不敢来了,枉费我兄弟为他撑腰。’
接着,胖子便开始说起萝卜头被殴打的经过。原来,昨天的时候,萝卜头带着女友小文去约会,在街上碰上了几个以前被打过劫的几个同学。他们见只有萝卜头和一个女孩。出于报复心理,他们把萝卜头和小文挤进一个夹道。胖子听到这消息,急匆匆的赶来。但萝卜头已经被他们群殴趴下了,当时,这伙人正要羞辱小文。胖子喝住了他们。约好,这一天,在郊外公公平平的打一架,带多少人随便,输的人当狗。谁都不准报警。
六
我从没想过,这一场群架竟成为了改变我人生的转折点,一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为止。
这场打斗是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不多时,对面迎来了四个打扮杀马特风格的学生,稚气未脱,勾肩搭背,也都拿着各式不一的“武器”。可见是打惯了群架。但我方是五个人,很明显占了优势。
两方相持,都先吐了几个脏字就迫不及待的动了手。小坚英勇的提着“椅子腿”做第一个,我们剩下的四个人紧跟着也一拥而上了。对方似乎没有意料到这种情况,先是面面相觑,有两个人做逃跑的姿势。只听得一个“杀马特”大喊一声“打”。剩下的人方被迫的拥上来。大家厮杀在了一起。
小坚的椅子腿砸向一个‘杀马特’,立刻在空中便传来骨头断裂的清脆响声。那个人哀嚎了一声,立刻抱着胳膊倒在地上,痛苦着翻滚。一个‘绿头发的杀马特’趁小坚不注意,用棒球棍砸到了小坚的背上,小坚顿时趴倒在地。胖子一个拳头甩向了‘绿头发杀马特’的脸上。‘绿头发杀马特’往后退了几步……
大家打红了眼,不管三七二十一,见到敌人就打。我头脑昏昏沉沉,一片空白,只管握着手中的钢筋乱舞。不知打了多久,似乎听到自己打到了什么,发出骨头“嘣嘣”的响声就像是鱼贩子用榔头猛击鱼头般清脆。
……
当我的意识清醒回来的时候,大家已经都在医院包扎了。我感到有些茫然若失。听胖子说,我们赢了,对方被打的更惨,胖子放他们回去了。
我的伤不重,左大腿和右胳膊都只是擦伤。简单包扎一下,就出来了。伤的最重的莫过于是小坚。医生建议留院观察,小坚坚决不肯,坚持出院。我们在外等了许久,小坚才胳膊上绑着石膏,一瘸一拐的出来了。
小坚不敢让父母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说是会打死自己的。因此,不敢回家。胖子爽快的答应,说是可以住在他家的,反正他父母不在家。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因此,小坚便暂时住在胖子家了。
七
事后,第二天,我们照常的去学校,仿佛之前的事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谈着各自的话题,丝毫没有察觉到将要发生的背后的危险。
在第二节课上,班主任让我们出去到校长办公室里。之后校长给我们的父母打了电话,说是让家长把我们接走。我们不用想就知道是因为昨天的事了。
随即我的父亲火冒三丈的匆忙忙赶到。一见到我,就像见到仇敌一般,揪着我的头发,扔向一边,随手抄起一把扫帚朝我背上打。老师们忙赶来将我父亲拉开。我感到背上火辣辣的疼。我感到异常的羞愧,我用仇视的眼光撇向我瘦弱但很结实的父亲。因为眼前这个人让我在外人面前丢了脸。
后来,校长在我和胖子的父母的软磨硬泡拼命求情之下,终于决定撤销对我们的退学处分。但是每家要承担起对方一半的医疗费,而且还要让我们回去后写检讨书。相对而言,小坚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的父母一来,就二话不说的领着他离开了,这算是直接退学了。
肉体上的苦远远比不上心灵上的痛。
一个更大的坏消息传来了。我那疼我,爱我,保护我的爷爷在听说了我打群架的事情后,一时心脏病上来,又兼家里无人,便在这种疾病的折磨下挣扎着遗憾的去世了。
家里忙着料理爷爷的后事。因此,我便被抛在一边了。
在这段时间里,我又一次逃学了。和小坚在网吧里疯狂的打着电动。想要学着萝卜头说的,用沉迷在打游戏里的快感来暂时忘记心中的痛。当我们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八
我很享受在这样的无所事事的每一个夜晚,睡不着觉的时候,将身体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毫无目的的任由着自己头脑里的思绪起伏,翻滚。从这一件事到那一件事,如同奔驰的野马般纷沓而至。并不挽留。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失。这种情形就像是我坐在火车上,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看见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拿着鞋子追着一个哭的几乎断了气的小男孩打。瞬间,男人和小孩消失了,画面被另一幅场景所取代,四个穿着吊儿郎当的年轻人,勾肩搭背,抽着香烟……
有时,我也挺喜欢专注的去思考一件事物或回忆。但人的思绪是多么的经不起诱惑啊!一件纽扣或者头上的天花板都能使它们瞬间改变方向。就像是一群蚂蚁搬一块食物,走到一半,突然放弃。去做别的事了。这就让我想起,我被他们在网吧里找到后,关在卧室闭门思过而不准出门的时候,我竭力的想要从记忆里搜刮出与敬爱的爷爷一起生活过的点点滴滴。不经意间望向了摆在破旧的写字桌上的闹钟。正指向二点半。我就瞬间不由自主的改变了思路,突然想到,这个时间,胖子应该正在课堂上旁若无人的呼呼大睡。萝卜头应该像往常一样的将头埋在课本的后面,正谨慎的和他的恋人互发着短信吧!至于小坚吗?一定在他母亲的理发店里当学徒吧!因为他说过,退了学以后就在理发店里帮忙来着。
现在,一个新的难题困扰住了我,使我的头脑无法再回忆下去。
我的意识开始渐渐的变得混乱而支离破碎了起来,这新发生的状况是我所未所曾预料到的。
在我的脑海里,一些发生过的和没有发生的事情莫名其妙的混合在了一起,让我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就像是一碗浓稠的八宝粥。比如,那一天,我和三个死党拦路抢劫一个小学生,反而让被抢劫的人打了一顿,很明显,这实在是太可笑了,虚假的完全缺少了逻辑。因为在我的印象里,我们除了失过一次手外,其他的都成功了。
但是这个不存在的记忆是怎么回事呢?这情形就像是我曾经梦见自己被缚在床上,被恐怖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家伙,不断的在我的身体里注射着液体,毫不怜悯的进行着科学研究。
我开始有些担心如果这样一直持续下去,我是否会丧失之前的全部记忆?假如,一旦没有了之前经历过的记忆,那么我还是不是我呢?如果,我还是我的话,那么究竟又有谁来证明我就是我呢?就像是有一个人被车撞了,脑部受到重创,躺在病床上,突然,有一天醒了,发现,自己失忆了。任由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值得庆幸的是,我暂时还有分辨真假的能力,不至于这种腐蚀性的失忆会这么快的蔓延。有一个瞬间,我的脑海突然闪过这么一幕:我最好的死党萝卜头突然怒狠狠的抓住我的衣领,不由分说将我推向背后的泥坑里,抬起腿,毫不留情的踩了几脚,之后旁若无人的离开。很明显,这种事情压根是不可能存在的。
萝卜头和我都是在棍棒教育的淫威下成长的孩子,因此,相对于其他朋友来说,我们两个算是走的最近的——有相同经历的人,往往都能互相惺惺相惜。况且,他的性格有些软弱,很怕得罪人。所以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未做过和我们翻脸的事情。
我最好的死党,最能理解我的朋友的萝卜头这么年纪轻轻的就死了,去了我不能理解的世界,忍受着我现在所承受的痛苦。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为萝卜头出头,打那一场群架,如果,我能经得住诱惑,没有睡他的女友小文的话……这一切应该就不会发生了吧!
九
关于我和小文之间是怎么背着萝卜头走在一起的具体的细节,我已经忘的差不多了。在我现存的记忆里,只剩下最难忘的那次。在一个潮湿而又阴暗的小包间里,我们忘我的拥抱在一起,相互激吻着,撕扯着各自的衣服。突然,有一道电光闪过,我想起了萝卜头,认为自己不应该去做这样的事。因此,便毫不犹豫的将小文推开。她倒在床上,发了一会儿楞,抱着自己赤裸的上身,羞红了脸。如同盛开的玫瑰般光鲜,娇艳。我眼前浑浊,仿佛是坠入了云里雾里一般,终于实在无法忍受本能的冲动,便扑了上去……
事后,我们气喘吁吁的在床上休息。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做了怎样一件难以挽回的事情啊!小文向我抱怨道:‘萝卜头一点都不男人,被揍了都不敢还回去。萝卜头真无聊,每次谈话,都是问东问西,像是审问犯人似的。和他在一起简直都要闷死了,一点都不懂刺激。’
这就是我和小文在萝卜头不知情的时候,做下的最难以启齿,也是我人生中最懊悔和自责的事情。
后来,听小文说,她向萝卜头提出分手。现在可以名正言顺的和我在一起了。这不仅没有让我觉到快乐,反而感到负罪感加重了。
终于,有一天,我最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来了。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午后,我正在卧室里小憩。萝卜头突然打电话来,说是心里不舒服,想和我一起出去走走,散散心,我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萝卜头表情看起来很颓废,头发像铁草一般的支棱着,无神而空洞的眼睛外有些眼屎没有去干净,身上也充满着一种无名的气味。和以前那个爱干净,爱打扮的萝卜头完全变了个样子。
我们先是寒暄了几句。之后他向我哭诉道:‘小文为什么要向我分手,我明明那么爱他。’我想着,是因为那件事吗?便安慰了他几句。随后,我请他去吃烧烤。他喝了很多啤酒。嘴里一直都在说着小文的事情。我很自责。
这时,萝卜头提议去网吧打电动,忘记这个婊子。
在网吧里,我陪萝卜头打着《CF》。没过多久,我便因为喝了啤酒的关系,感觉身体有些撑不住,因此便先逃走了。
第二天,我打算逃一上午课的,因此没有早起的意思。约摸凌晨五点,胖子打来电话,焦急的说:‘萝卜头猝死了,在网吧里。’
我心里一惊,两眼空白。有些不相信这个世界是真的。
萝卜头这么年轻,他只有十七岁,他就这么死了。我很伤心,难过。我跪在地上,哭的眼睛都模糊了,用尽全力捶打自己的脸。但萝卜头––萝卜头是永远,永远的再也活不过来了,我的罪孽也永远,永远的没有办法赎回了。
萝卜头是被女人害死的,女人真可怕。
十
我的爷爷心脏病复发死了,我最好的朋友萝卜头在网吧里猝死了,现在我也死了。但,我是怎么死的呢?想到这里,还是禁不住的感到毛骨悚然。
在爷爷的丧礼上,我的父亲说:‘一个人正常的寿命是六十岁,爷爷活过了六十五,算是高寿了。’而我不到二十岁,就在爷爷去世之后,也离开了这个世界。每每想到这里,心里便愤愤不平起来。
不过,我究竟是出了什么意外而死去的呢?这使我绞尽脑汁也理不出个什么头绪来。
曾经,在爷爷的追悼会上,我看见花环簇拥着爷爷的照片。我的内心波澜起伏,就像是做建筑包工头的父亲劳累了一天,然后使劲拧干脖子上的毛巾一样的酸,疼。脑子里,就像是坏掉的水龙头般,不断的涌出和爷爷的美好回忆。我没有哭出声音,但是我的眼睛像是抹了辣椒面一样,不停的流着泪水。我感到了疲惫不堪,想要好好的睡一觉,有无数次想要躺进棺材里和爷爷一起长眠的冲动。虽是这样,但,我还能清楚的记得,我并不是死在这里的。
渐渐的,这曾经出现的虚幻的影子又包裹住了我。熟悉的胖子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匪夷所思的样子:脸部宽了好几倍,长着獠牙,面漏凶相,身上留着血液的汗水。张牙舞爪的向我走来。宛如地狱里的恶鬼,图画书里画的阿修罗。
我知道,这幻影是假的,没过一会儿,就消失了。现在,我得重新陷入回忆,去探索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离开这个世界的。
…………
不行,对此我毫无印象。
这种情形就像是,在警匪电影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在执行一件极其重要的任务的时候。突然,被后面的坏蛋爆了头,他没有丝毫的察觉,眼前一黑,身体,就像是枯黄的落叶般,轻轻的随风倾倒在地上。有可能,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人以为自己一直都还活着。突然,有一天,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才醒悟起来。
难道,我会是因为卷入了这种惊险而又刺激的事情,不小心被爆了头吗?
这是一定不可能的,小坚曾经说过,我们的生活是那么的枯燥乏味,一天又一天的重复着,直到把人变的麻木不仁。小坚永远是这样的消极,说的话使人感到昏昏欲睡。
小的时候,我们四个基友,躺在楼梯顶上说话,天逐渐的黑下来,这时,胖子突然毫无征兆的说道:‘我以后要当一名警察。’当时,我们都噗呲哈哈大笑。
胖子,是我们中最胖的一位,走几步路都要拼命的喘上一段时间。吃饭时,一个人往往要坐两个人板凳的份。每次,体育课,总是倒数第一名不说,而且,当我们在终点回头看的时候,胖子似乎也只才走了五六步。
不过,虽是这样,但我们却都不由自主的羡慕他的身世。他的父母在外地是开工厂的,颇有资产。每个月都会给他寄来一笔钱,让他随便花。这样的家庭,胖子就算是没有任何的学历,都能在社会上混的开。
比起胖子,小坚的梦想倒是现实的多。小坚说:‘以后辍了学,学理发,结个婚,生个娃。’这样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生活,在小坚的口里竟成了梦想,我们不禁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至于我和萝卜头,我们两个从来还没有认真的思考过长大后做什么的这种事情,因此,就变了个话题,糊弄过去了。
以前的快乐的时光,就这么一闪而逝了。
现在,我们不得不接受萝卜头的死。这在我的内心里留下了一道无法治愈的阴影。当年的四个无话不说的死党,如今只剩下了三个。而现在,我也跟着萝卜头的脚步走了。不知道胖子和小坚他们要作何感想呢?
不过,我终究还是没有能理出自己是怎么离开这个世界的。
后来的经历,我只能大概的记得。自萝卜头死后,我无法原谅自己,便和小文分了手,并且真的如愿以偿的辍了学,前后的过程有些记不清了。依稀能记得,当时,父亲违背了常理似的,没有打自己,反而是,帮我收拾了铺盖,订了火车票。临别的时候,还送给了我他自己用了几年的比诺基亚高级一点的华为手机。在火车站,目送着我离开。我在上车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发现父亲眼角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又显得苍老了许多。这时,我想起父亲为了这个家,东奔西走,从没有发过一句牢骚……,这时,对父亲的恨意全部都没有了。我感觉自己的眼睛湿润了。怕被人看见,便疾步的挤进自己的座位,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般哭了起来。
现在,我将要重复着父亲曾经走过的路,离开家乡到外地打工去了。
地点就是胖子父母开的那家工厂。
我的父母还在世,可是,我却要先他们一步离开这个世界。
十一
后来怎样呢?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呢?
天哪!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原来,我的身体也是会发生变化的。而且这种变化还影响了我的记忆。
现在,我的身体,就像是一团污浊的气体,遇到清新空气般,变得将要消失了。我似乎预感到后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了。
我感到了巨大的遗憾,使我不能瞑目,因为我,直到目前以来,竟不知道这么年轻的自己是怎么离开这个世界的。
火车平安的到达了目的地,因此可以确知,在路上没有发生所谓的车祸。
后来,就是一段漫长而又毫无目的的机械般的工厂的黑暗生活。
但是,我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难道,会是因为我长期的在工厂里机械般的生活,从而损害了我的头脑吗?
不应该忘记的东西,我竟然都完全忘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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