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边池塘

老家的屋子临水而建，屋后的窗，打开便能看见一方小池塘。

以往的日子里，我总喜欢找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慵懒地趴在窗前，看着波光粼粼的池面任由微风吹皱。有时候，我会低下头，默默地细数着水中的小鱼，看着它们沿着墙边缓缓游过，如果水面再上升一些，我想它们一定会毫不拘束地顺着窗户游进家里。从前的日子似乎很慢，只一墙之隔，人在屋里生活，水在屋外静流，人与水比邻而居，同守岁月静好。

在我的记忆中，池塘曾是周遭人家的生活中心。吃水、用水、洗衣、浇菜都是靠着这一方水土的滋养。

池塘岸边有长长的两条伸入水中的石板，若是恰逢洗衣的高峰时期，妇女们便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一边忙活着手头的事情，一边闲聊着家长里短。一时间，捶洗衣服的声音和说说笑笑的声音便如同涟漪一般在池面上层层漾开。

女人们喜欢在石板边聚集，而男人们则钟爱池岸边的那一滩草窝。如果说石板周围弥漫着吵吵闹闹的烟火气，那么草窝边上则透露出一派不食烟火的清静，因为垂钓是一门关于“静"的艺术。男人们看准了一块宝地，便把鱼竿往水中一斜，立稳站定，如同雕像一般，一呆就是一整天。有时候他们能钓上一些鱼来，也有时候什么也钓不上来，但无论收获如何，他们总会心满意足。

多年以来，小池塘一直是一个静默不语的倾听者，人们在岸边寒暄闲谈时，不经意间掉落的琐事碎语，都会一件一件地沉入池底。有时候我会想，池底多年淤积的陈年往事怕是比水里的鱼还多。或许，某个晨雾弥漫的早上，一个垂钓的男人一不小心就会把多年前的往事钓起。

不远处的岸边还有一排垂柳，枝干倾斜延伸，悬在水面之上，柳枝垂落而下，伴风轻水软。柳荫里阳光正好，那里曾是小伙伴们最爱聚集玩耍的地方。几个胆大的孩子，甚至会沿着树干手脚并用地爬到枝丫上坐下来，晃悠着双脚，水里的倒影便也会跟着活跃起来。

然而现在，小池塘早已不再是人们生活的中心。有了洗衣机，池岸边的石板便逐渐被冷落。有了自来水，生活用水便不再需要去池塘取水。这些年来，由于疏于管理，记忆中的小池塘早已变作了另一番模样。

洗衣的石板和钓鱼的草窝已被土堆填满，上面盖起了一座座二层小楼房。那一排垂柳现已被砍伐殆尽，有些被劈成了生火的木柴，还有一些直接被砍倒在水中，一半在水下腐坏，一半挣出水面，偶尔供路过的飞鸟停落歇脚。易拉罐、塑料袋以及各种砖石废土层层叠叠地堆在岸边，大片绿色的浮萍密不透气地布满池面，像是池塘里生的绿锈。丛生的杂草肆意蔓延，野蛮而失控。半亩方塘成了一潭死水，水草裹杂着浮萍，密不透气地遮蔽了天光云影。

虽然小池塘的现状令人痛心，但值得庆幸的是，如今人们越来越认识到环境保护的重要性，“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逐渐深入人心。池塘周边的环境整治工程也已排上了日程。我相信终有一天，小池塘一定会重返青春。等到那时，我会满怀期待地再度推开屋后的那扇窗户，迎面而来的，或许是一阵风，风里有儿时的味道；又或许是一道暖阳，阳光里有午后的闲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