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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旧事㈠

南城旧事㈠

作者: 娇花文字录 | 来源:发表于2018-03-02 17:57 被阅读0次

    小时候爸妈工作忙,我就喜欢跟着外婆四处走动,最常去的是东边驼背的基督教徒奶奶家,听她们絮絮叨叨地话家常,说的都是以前的故事,可惜年纪太小,又都是老方言,我听得不真切,也记得不真切,倒是那方掉漆小木桌上摆的果盘让我印象深刻,驼背奶奶总一个劲儿地支唤我吃奶糖,佝偻着腰走过来把花生和红枣往我的口袋塞,衣服口袋被塞得鼓鼓囊囊的,我一站着就像个蹩脚的鸭子了。

    外婆只是坐一旁云淡风轻地看着我,问道:“怎的不吃了?”我手中摆弄着那几颗糖果,只觉得那包装纸闪闪亮亮的很漂亮,刚刚的奶糖嚼得腮帮子都酸了,现下只想将果盘里的物件拿手里来回把玩。“这孩子不吃,光在这儿捏着玩呢。”外婆摇摇头要我放下来,驼背奶奶却笑道:“都这样,由着她罢,这囡囡比我孙儿乖。”

    趁着外婆和驼背奶奶聊天的空挡,我又悄悄溜到里屋外头瞎逛,龙眼核儿一般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跟个初来乍到的小贼似的。这是座古朴的宅子,很典型的南方青瓦房,两边有翘起来的尖角,青灰的瓦片映衬雪白的墙面。这样的房屋都只有一层高,房梁纵横交错从侧边看就像个“伞”字,站在里堂可以看见脑袋上方的吊顶也全是木制的,一块块的木板平铺形成的小阁楼上有时还会有耗子奔跑的动静,甚是骇人。又依稀记起驼背奶奶给外婆讲的一则故事,是说老宅子里盘着一条有小孩腰粗的大蛇,专门吃老鼠和哭闹不吃饭的小孩,现在想来,应是当时故意讲给我听的罢。我心中有些许怯意,壮起胆子倒也不怎么害怕,毕竟我从来不哭闹,饭也能吃平平的两碗,而且不需要大人追在屁股后头喂,那蛇理应不该吃我。可万一正赶上那蛇饿急了呢?不哭不闹又认真吃饭的小孩,一口吞了也没动静,肉还更绵软,怎么想也比咿儿哇乱叫的干瘦小孩要好吃得多罢!虽然脑袋里想得乱七八糟,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但还是按捺不住四处探索的好奇心。

    堂间类似于现在的客厅,吃饭的木桌摆在中央,正对着一堵墙,上面贴着基督教徒信奉的“神爱世人”中的“爱”字,横撇点捺的笔画里还印了些小字,大概是圣经上的经典语录吧,纵然我识字较早也只认得这个大写的“爱”字而已。我想到自己家客厅贴的是幅“迎客松”,后面有几年换了老爸挑的新年画——堆成小山的金银珠宝钞票,聚宝盆后坐着笑逐颜开的财神爷爷,手举横幅,上书“财源广进”,简直金光闪耀,贵气逼人。

    驼背奶奶家每个房间门口都有高高的门槛,大门口的最长也最高,我得扶着一边门才能勉强跨出去,也不知这个构造的灵感是不是来自于担心家里小孩乱跑出去玩?

    后来再大点,跟外婆一同走着,一些大人见了我总要调侃几句:“谁家这么标致的小姑娘呐?回去记得叫你爸爸把家里门槛修牢靠点,过几年就要被做媒的人踏破了罢!”一群乡人便都乐了,哈哈哈的欢笑声四起,我像只被围观的猴儿,脸上腾地泛起屁股一般的红晕,只希望赶紧逃离,于是央求地看向外婆,她依然是云淡风轻的表情,牵起我的手说道:“莫听他们乱说,去找小姑娘玩罢。”我如获大赦,撒开手就跑没影了。

    曾经的乡人很是爱开这样的玩笑捉弄我们那些半大不小,又未经人事的懵懂小孩,其实也并没有别的意图,只是逗着玩乐。然而门槛这个梗,现在想起来倒是一种十分高的夸赞了,当时却只觉得臊得慌,羞得无地自容。

    踏出驼背奶奶家的高门槛,右手边修葺了一个半人高的压水井,这儿的小孩大抵都有个“通病”,就是但凡看见了压水井便要过去压几口水玩玩,看着压水井从惊讶张着“O”的嘴里吐出水来,便开心地伸手过去接,明明无聊至极却还怡然自得的样子。

    压过几口水顿生无趣,又扑腾起小鸭蹼顺着露天平顶阶梯上去了。平顶楼层不高,约摸只有三米,幸而附近房屋也都不高,这视野于我而言已经宽阔许多。放眼四周,东边荷塘里参差不齐地擎满了碧绿的小伞,洁白的莲花隐匿在层叠的翠浪之中,如娇俏美人的惊鸿一瞥,风挠过花叶的腰肢,整个荷塘里便此起彼伏地响起阵阵欢快的低笑。

    阳光柔软洒在黛色的瓦片上,驼背奶奶一早就搁屋顶晒了茄子干酱。将爆过的米花蒸得软烂与红糖跟辣椒末搅匀,团成掌心大小的小团子摆在圆簟上,放置日光底下晒得焦糖色微硬即可食用,茄子干的内里也是这个做法。我嘴馋蹲着拈了块小的尝,好辣!又辣又甜,多吃几口倒越嚼越香了。

    蹲得腿酸索性勾起一双笨拙的蹼掌席地而坐,再不一会儿就直接躺着了,天空是纯粹的水洗过的蓝,飘着几朵漫无目的的闲云,不知名的虫和不知名的鸟在耳边滋儿哇地乱叫,我却不觉得烦闷吵闹,心中甚至生出一股莫名的安静平和,不记得当时在想些什么了,又或许什么都没想。

    接下来的十几年间,仿佛都不曾像当时那样自在悠然过了。疲于奔命地学习,忙着些焦头烂额的不知所谓,看着窗外四角的天空时就会想起躺在平顶上的宽阔,生起一些惆怅。

    外婆喊我时方才发觉,迷迷糊糊中竟然躺在平顶上睡着了,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茄子干酱,于是赶紧把它藏在瓦片下,蹭干净了手慢慢从楼上挪了下来,牵着外婆的手回家去。

    路上外婆从口袋里掏出那几颗我把玩过的糖果,让我收好慢慢吃,回家分点给哥哥。我欣然接过,眼睛却盯着外婆的口袋看,觉得它就像叮当猫的口袋一样总能变出我想要的东西,外婆却以为我还想要,说道:“没有了,就拿了这几个。”我嗯了声又低头去剥糖果,整个内心世界都被快乐充满了。

    儿时的我们充满好奇心,也容易满足,不必担负责任,不知家里的诸事烦忧。实际上,那时所看见的快乐都是踩在父母肩膀上编织的蜃楼,他们朝五晚九不知疲倦地工作,将生活的苦累以背相抵,呵护我的孩子气。

    我看见了菜市场的分毛必争,也品尝到了家常小菜的可口;看见了趋炎附势世态炎凉,也感受到亲情可贵赤子之心;看见了天地悠悠一逆旅,也体会到生者渺渺为过客。我以稚子之身,窥视众生百态,从纷纷扰扰中走出,再归来,便是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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