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9月21日！

又是一个9月21日！

夜幕缓缓来临，静静流淌的一条河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女人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款式有些老旧。可女人身材修长苗条，微风时不时拂过裙摆的开叉处，调皮地勾勒出女人一双线条优美圆润的长腿。

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女人静静地看着河面，发出一声幽长叹息。昏黄的路灯下，女人的脸显得有些苍白，长长的睫毛底下是一双如水的眼睛，闪烁着点点星芒。

女人不知道这是她第几次来到这条河边，但她却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来了，因为……

“西！”一个男人的轻唤打断了女人的思绪，“西！”男人又唤。

“你来这里做什么？”女人转过脸来，尖尖的下巴倔强地抬起。

男人看出了女人眼中的不耐与厌烦，急忙上前抓住她的胳膊。

“西，跟我回去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女人甩开男人的手，“让我一个人好吗？今天是属于我的。”

“西，你每年的今天都要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你……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第一次过来我就……跟踪了你。”

“一年365天，我364天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我一天？我们当时说好的，我只要这一天的自由！”女人的声音里有愤怒，有祈求。

男人冲上前去，强行将她揽进怀里，“你心里住着别人，我不要这样的你！我要完完整整的你！我要你完完全全属于我！”

“放开我！”女人美丽的脸庞上升起一丝愤然。

“不放！你是我的，为什么心里要装着其他男人？

“你放开我！”女人开始用力挣扎。

“不，我不放！西，没有人像我一样爱你，你为什么看不到？”

“放开吧，她只是个女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淡然而柔和的声音。

女人的身体猛的一震，透过男人肩膀朝男人身后望去。

“老公……”女人惊叫，声音不大，男人却听得真切，他猛地转身。

昏暗的路灯下，一名瘦削挺拔的男子，正皱着眉看着女人，一双深邃的大眼里，似乎隐藏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女人垂眸，捂嘴，后退，转身飞速而逃。

男子柔和略沙的声音却再度响起，“既然来了，就不要再躲了吧。”

一旁的男人秒懂了一切，这个男子便是女人心中的那个念念不忘！五年，五年了！他们在一起五年，女人没有一天忘记过眼前这名男子，哪怕是最亲密的时刻，女人口里唤着的老公，令男人欣喜若狂的称呼，男人现在明白，却不是唤他的。那语调那声音被女人见到男子的那一刻的惊叫出卖了真相！原来一直都不是他，女人的心里从来都不是他！

女人顿了一下脚步，还是朝前跑去。

男子摇摇头，轻叹：“还是这么不听话。”说着迈开长腿追了过去，嘴角似乎带着一抹不可察觉的笑。

女人跑得飞快，男人追得有点恼，这女人为什么人高腿长？为什么从来不穿高跟鞋？咧开嘴，他笑了。她170，他183，在他身边她还是显得小鸟伊人，但又是那么般配。

加快脚步，伸手去抓女人的手臂，明明看准了的，却竟然没有抓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男子仿佛看到自己的手穿透了女人的手臂似的。

“站住！”男子低吼，下一秒准确地将女人拉停。

女人别过脸，不看他，倔强一如从前。

“你准备躲到什么时候？”男子皱眉。

“对不起，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不会再来打扰了。”女人还是不肯回头。

男子几不可闻地轻叹道：“蛋糕呢？”

“什么？”女人终于转过身，脸上闪着微光。

“难道不是你？”男子朝她逼近一步，女人下意识的后退，手腕却被男子一把收紧。

“真浪费！为什么不亲自送给我？每年都放在楼顶我锻炼的地方，每次等我发现，不是被雨淋坏，就是霉烂变质不能吃了！”男人的口气有点凶，见女人低头不语，又温声说道：“今年我特意提前上楼顶去找蛋糕，却没找到。说吧，你把蛋糕藏哪了？”男子看着她空空的两只手，饶有兴味地问道。

“我……我……”女人摊开双手失神地看着，如同失忆般。

“算了，没带就算了。”男子突然冷了声调。

女子低下头，狠命地咬着下唇。

“不过能看到你更好！”男子突然又笑了。

女人抬眸，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男子又笑了，“瞪什么瞪？眼睛又没我大！”手指轻轻拂过她耳畔的一缕碎发，“一转眼都已经五年了吗？我却觉得一切仿若昨天－－”

女人丝毫没有预兆地一头扎进男子的怀中大哭起来，“华哥，我很想你，每天每天都很想你！而你，却不曾好好跟我告别，在微信里就说了分手。”

“是我不对，我该好好跟你告别的。”男子习惯性地拥住女人，从她的背到她的腰到她的臀，动作稔熟而又自然。她的曲线还是老样子，却比他记忆中又瘦弱了几分。她的身体柔软得不像话，像是软得不存在……男人不由地收紧了手臂，想要更充实地抱住她，女人却在此时用手撑住他的胸膛把他推离开一段距离，深深凝望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睛带着一种巨大的穿透力，像是要把他的灵魂看穿，“你，爱过我吗？”女人朱唇微启，无比哀怨地问。这是她五年前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而他，再也没有回答。

男子无奈地摇头，刚想回答，却被女人微凉的手指捂住了嘴巴，“不用答了，我知道！”女人含着泪，踮起脚，用唇吻上他的。

女人的双唇如薄荷般清凉，带着无与伦比的柔软。男子不自觉地张嘴想要加深这个吻。而就在这时，女人却消散成一缕缕闪着金光的烟气。

夜更深了一层，在这微凉的仲秋，那金色的烟气环绕着男子，久久不肯离去，仿佛在叹息，在哭泣，又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男子徒劳地想要抓住那些烟气，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空气中消散。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男子不敢相信地自语道，就在他差点以为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境时，身后响起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

“她已经走了，刚才那个是她对你的一丝执念。”

“她走了？走去哪里？”男子上前，抓住男人的衣领用力摇晃。

“也许天堂，也许地狱……”

“你……你是说……她……”男子颓然松手，却无论如何说不出那两个字。

“你就是《源东堂》主人吧？”男人不答反问。

“什么？”男子猛然抬头。《源东堂》，遥远而又熟悉的记忆睽地扑入脑中，似乎还夹杂着些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我想开一个《源东堂》工作室。”

“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干呢，我的项目至少已经有了些基础了。”

“你虽然做得很好，但我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那我支持你啊！一层《泽西馆》，二层《源东堂》怎么样？”女人活泼的声音犹然在耳……

“《泽西馆》永远门庭若市，《源东堂》却永不开张。”男人的话语拉回了男子的思绪，他看到男人的脸上有一丝了然。

“林剑杰，你包养我五年吧！”

“为什么，西？我们都是单身，我可以给你婚姻。”

“可我不想生孩子了。”

“那就不生。”

“可我不想花你的钱，你先投资我，等我五年后还清了投资，就可以和你平起平坐了。”

“那你就嫁给我吗？”

“那要看你咯。”

“看我什么？”

“也许在那之前，你早就因为讨厌我跟我分手了。”

“怎么会？我永远都爱你，西！”

“哈哈哈，这世上根本没有永远的事！”女人说着眼神黯淡了下去。

林剑杰用力吻住她，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她却在他的辗转下，默默哭泣。

“林剑杰，你投资的钱我已经全部还清了，还有利息，你可以离开我咯！才一年，没有用到五年，我厉害吧！”

“干嘛让我离开你？你现在可以跟我平起平坐了，不如我们结婚吧！”

“我才不要呢！”

“为什么？”

“离婚太麻烦！”

“谁说要离婚了？”

“万一呢？”

“没有万一，我永远只爱你！”

“那等五年约满，如果你还爱我，我就嫁你呗。”

“别说五年，五十年我都等！”

那日入夜，女人一直流泪到天亮。

“西，为什么要多租一个《源东堂》却不开门营业？”

“钱多烧的。”

“西！”

“哎呀，是帮一个人实现梦想啦！”

“那……人呢？”

“……”女人住桌上一趴，目光幽远起来。

“华哥，过来，妈妈抱！”

林剑杰好笑地看着女人说：“明明是只母猫，干嘛叫华哥？西，你好有趣！”

女人抱着猫的背影僵硬了一下。

“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我觉得他还在我身边！”女人在心里回答。

同样的片段，同时撞进两个男人的脑中。

男子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明显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会在他的脑海中闪回，但他被那些类似影片的回放弄得越来越不舒服，他感觉胃部上方有一种胃病发作前的滞胀难受，充满痛楚，即使深呼吸也无法缓解。

又一段画面出现了。

女人在河边痛哭失声，也正是此刻他们所在的河边。男人站在女人不远处的阴影里，想要上前安慰，却止步不前，说好给她每年一天的自由，再怎样心痛也不能食言！

河堤缓缓走远一个高瘦男子的背影，给人一种苍桑未满又无限疲惫的凄凉感觉。耳中隐隐听到有女子哭泣声，不禁令他眉头轻皱，不知为何，这似有若无的哭声，让他想总是想起某个不听话的女人，动不动就哭，哭得他心烦意乱。

这是三人第一次同处一个时空，却又彼此不知。

女人哭完去了酒吧，将自己灌醉成一滩泥。男人一直在离她不远的卡座里默默守着，直到女人在吧台上失去意识，才将她抱离酒吧。

“对不起！”女人在睡梦中轻泣。

此时此刻，被林剑杰唤作《源东堂》主人的男子忽然感到耳畔一阵微风吹过，就像一只温柔的手，带着无限心疼与怜爱，指过他两鬓的斑白，一阵幽长叹息过后，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一句话：

“对不起，华哥！我不该在你境况最糟糕的情况下答应和你分手，我一直知道你不够爱我，也一直下定决心，我一定要等到一天你发达了发迹了东山再起了，才可以放心离开你。可我最终战胜不了自尊，没能厚着脸皮留在你身！去年今日，有幸得见一眼，却心疼你过得并不好。也许命运注定我们分离，我却惟愿你能过得比我好！女儿还小，替我照顾。我所有的密码，都是你的密码！”

黑暗中，男子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女人迷人的微笑，那能照亮整个世界驱走把有阴霾的笑容，女人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笑容会发光。而男子却带给女人太多的哭泣与悲哀，哪怕是在分别以后。

“呵呵，我要走了。”黑暗中，林剑杰盯着河面的某处突然说道，“你是她的执念，而她，却是我的劫难！去年的那个晚上以后，我不想她再来见你，于是刚才在小区门口开车撞了她。傻丫头，过马路还玩丝带，蛋糕都被染红了。”

“你……你杀了她？”男子冲上去，对准他的脑袋就是一拳，谁料拳头却穿透了男人的脑袋，落入空气中。

“你……你也是死人？”男子惊异地看着自己的手。

路灯下，两个高大的男子对峙着，一个风神俊朗，一个俊秀飘逸。

“我既然杀了她，又怎能独活？”林剑杰又一次将目光定格在河面的某处，“不过我比你幸福，至少我可以和她一起过奈河桥，渡忘川河，走黄泉路，上望乡台，看三生石，即使喝了孟婆汤，下辈子我依然还会记得她找到她爱她娶她，弥补今生的错。”说完这些，男人便化作一抹幽蓝的烟气，如同女人先前那般，消散成了虚无。

“西，我来了！”他想着，却已经无法再用语言表达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男子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丝毫未觉脸上已湿润一片。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拔腿冰快地朝外跑去。

“据报道，××小区外的道路上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肇事司机撞倒一人后，又一头撞上了迎面开来的箱式货车，造成路面交通严重瘫痪，导致救护车辆无法开入现场。肇事司机已当场死亡，被撞女子也了无生气。奇怪的是，现场没有任何刹车的痕迹……”小区外，除了围观的人群，还有不知从哪里来的主播，做着蹩脚的直播。

男子一脸木然挤入人群，女人面色一片惨白地倒在路中央，表情却很安详，白色的连衣裙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带着一种凄厉的美。一个精致的蛋糕盒散落在她的身旁，零落成一地碎片的蛋糕已经被女人的鲜血染成了红色，女人手里仍紧紧攥着的是不时被风吹起的蛋糕盒上的橙色丝带。

男子突然记起，女人身上的旧旧的白裙，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时，他看着她迎风走来……

写于2018年8月5日

分手1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