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什么声音?阿辉眼珠子迅速瞟向四周,竖起耳朵仔细听。
好像是敲门。奇怪,这疫情防控期间,到处都挂着禁止串门的宣传语,还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更何况,住进这个小区才两个月,白天在公司,很晚才回家。左邻右舍都不认识,谁会来串门?当然,居委会孙阿姨和楼上那个臭三八除外。
“谁呀?”阿辉疑惑地问。
“叔叔,我是您楼上的邻居。”
原来是那个三八的儿子。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站在门外,连口罩都没戴。
“干嘛?”阿辉没好气地问,用手指把口罩上的铝条压紧实。
“叔叔,您有吃的么?我太饿了。"男孩小声说。
“你家大人呢?"
“爸爸出差了。妈妈去姥姥家,说好六点回家做饭,到现在还没回来。"男孩委屈地说。
臭三八连自己儿子都不照顾,真可恶。最可恨的是,她居然跑出去串门。其实,阿辉才不管别人串不串门,只要不是串到自己家就行。他恨的是凭啥你能回娘家,却不让俺回?
“叔叔,您能给我点吃的么?”男孩打断了思绪。
“进来吧,吃泡面。”用酒精喷洒消完毒,阿辉把男孩让进屋。虽然与那三八有“仇”,但因此而报复一个七八岁的小孩,阿辉还做不出来。更何况这小孩与自己的儿子颇有几分相似。
小孩把脑袋埋在氤氲的热气里,发出唏哩呼噜的吞咽声。在泡面的香味中,阿辉又想起那个三八。要不是她,自己现在一定正和久别的家人团团圆圆过春节呢。
年前,阿辉去了趟武汉。回来后,居委会要求去过武汉的人都必须上报,并且自行在家隔离十四天。
那怎么行?回家的车票都已经买好。阿辉仿佛看到年迈的爹娘颤巍巍地杀鸡宰鱼,烹制了一大桌平时不舍得吃的美味佳肴,满怀期待地等他回家。媳妇说,自打年初六他走后,儿子有事没事地喜欢站在村口看回乡的大巴车。想到这儿,鼻眼似乎被什么呛了一下。
不行!说什么也得回家。这点儿困难算什么?小区里的人又不认识俺,只要俺不说,谁知道?于是,打点好行囊打算按计划说走就走。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就在回家的前一天,阿辉下楼扔垃圾,楼上的大姐也在电梯里。
那大姐热情地问他是不是新来的,说有什么困难可以到楼上找她。笑容灿烂如盛放的康乃馨,让阿辉这个外地人感觉好亲切。忽然,笑容像面具似地卡在脸上了。顺着大姐的目光一瞧,哎呀!真是百密一疏,那张去武汉的车票像个大补丁一样,正抢眼地贴在透明垃圾袋上咧嘴笑呢。
阿辉下意识地把垃圾袋往身后藏了藏。可是,大姐还是说话了:“你前几天去过武汉?”
阿辉马上矢口否认:“哪有?!这车票是俺同事的。”说着又把袋子往身后挪了挪,手心隐隐有些潮湿。
“哦……”大姐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电梯里气氛尴尬,几秒钟好似过了几十分钟,好在门总算开了。
阿辉快步跨出电梯,忽听身后有人喊:“绍阿辉!”
“干嘛?………咦?姐,你怎么知道俺名字?”
“那车票上写得清楚。绍!阿!辉!”大姐有些愠怒,“可别说是同事用你身份证买的。小区登记的武汉归来人员并没这个名字。"阿辉发现遇上只老狐狸。
“呃……还没来得及上报。"阿辉应付着,有点口不择言。心里却想,管你什么事?俺又没被传染。多事!
阿辉白了一眼大姐,把袋子狠劲儿一丢,砸得垃圾桶哐当一声。上楼经过大姐身边时,还不忘有意无意地撞了她的胳膊。哼!俺可不是小绵羊,你若是狐狸,俺就是老虎,不是好惹的!少管俺的闲事!回家的团圆计划不能有任何差池!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回家不到一小时,孙阿姨、保安戴着大口罩和体温计就找上来了。当然,后头少不了那位楼上大姐。
“阿辉呀,你从武汉回来咋不上报呢?"孙阿姨轻声责问。
“这不……这不正打算上报来么……”阿辉自知理亏,只得扯个谎。
孙阿姨也没深究,吩咐保安把隔离用的红飘带拦在阿辉的家门上:“从现在起,可不能出家门了哈。你有我的手机号,需要什么直接跟我联系,联系你楼上大姐也行。"
大姐笑着递来写着电话号的纸条:“都是邻居,别客气。"阿辉狠狠剜了她一眼,也不接那纸条。大姐只得尴尬地把支在半空中的手缩回去。
孙阿姨看在眼里,说道:“城东小区有人从武汉回来看望父母,瞒报,结果一家人都疑似了,俩老人都让救护车拉走。这可真是不肖啊。阿辉,你说是不?”阿辉不忍对孙阿姨无礼,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仔细测完体温,还填了健康问答表,又嘱咐了琐碎的注意事项,最后留下三个口罩,众人终于走了。阿辉心里乱糟糟,筹划近一个月的团圆美梦功亏一篑。双亲年事已高,这次不见,不知还有没有下次。这些年来,媳妇一个人忙里又忙外,伺候老人照顾小孩,比同龄人苍老许多。去年,媳妇看上一罐抗皱面膜,一问价钱,拉起阿辉就走。这次阿辉专程买了同款,期盼情人节亲手送给她。还有儿子,去年就说好,今年陪他滑雪,还要陪他看电影吃大餐……然而,现在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不敢想像爹娘妻儿失望的目光,阿辉的心也碎成渣。
都拜那个死三八所赐!怎么会有这么贱的人,看不得别人好?!你瞧她脸上那笑容多假,把那假脸撕下来!哼!别看你今天闹得欢,就怕将来拉清单,俺早晚加倍还你!
“叔叔,你怎么了?”小孩看到阿辉脸上阴睛不定,怯怯地问。
“啊?哦……没事儿。吃完快回家。”阿辉送走小孩,将碗筷放在锅里蒸煮,忽然灵光一现,真是报应不爽,竟撞俺手里了!
因为有确诊病例,小区管控异常严格。就连生活必须品都不允许个人外出采购,需要什么发到小区微信群,由志愿者采购回来放到每栋楼下的空地上。领取时须戴口罩。每单元30分钟,依次领取,不可出小区门。那户确诊的人家,则由志愿者送到门口,每天定时上门消毒,探查,不许出家门。严格到这个程度,那个三八竟然无视规定回娘家?天赐良机呀,今儿公仇私仇一起报!是你害人在先,怪不得俺!
阿辉仿佛看到那三八戴着高帽耷拉着脑袋在主席台上挨批斗,台下一片叫好,闪光灯无数。区里宣传栏赫然贴着行政处罚通知,网络上的批斗小视频比病毒蔓延得还快。哈!三八,你要出名了!
阿辉一阵狂喜,抓起电话打给居委会。
听了举报,孙阿姨却不以为然,态度不冷不热。阿辉感觉热脸贴了冷屁股。
“孙阿姨,疫情当前,俺可不敢瞎说。您该不是想包庇吧?"阿辉很不甘心,半开玩笑地问。孙阿姨寻思片刻:“据我所知,她今天被抽调去疫情最严重的城中社区帮忙,并不是回娘家。抽调函的复印件我还存着呢。”
阿辉一愣:“可是,俺听她儿子亲口说的,这还有假?”“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她爱人是咱市医院呼吸科主任,被抽调去武汉,快两周了。对了,咱小区工作人员也不够,反正你也出了隔离期,明天来当志愿者吧?”
“啊?呃……俺是在家办公,活儿挺多的。这次就不去了。”阿辉心想,何苦去冒那个险,在家看个电视多舒坦。
电视上,支援武汉的医护人员没日没夜地工作,说是拿命在搏也毫不夸张。楼上的大哥不知怎样了?他家小孩为啥骗俺?真是百思不解。
“咚咚咚”敲门声又传来,楼上大姐来得正巧:“谢谢你呀阿辉,听孩子说,今晚在你这儿吃的饭。唉!需要排查的人太多,忙到现在,都顾不上孩子。给你添麻烦了。这是咱小区统一发的,孙姨让捎给你。”说着递来俩口罩,“这东西紧缺,有些同事没买着,我把家里剩的给他们用了。寻思小孩不出门,就没给儿子留。他来你家,一定没戴吧?真对不住。”
阿辉不好意思地接过口罩:“你儿子说你回姥姥家了。"
大姐叹口气:“骗他呢。若说去社区帮忙,孩子准抓着不让去。唉!他爸爸被抽调去武汉,昨天来电说……可能……被感染了,正发烧呢……”大姐说不下去,怕把口罩弄湿了,忙别过脸去擦眼泪。
阿辉慌了,嘴巴也不听使唤,嗑嗑巴巴地安慰:“别,别哭,姐,沒事的,你和哥都是好人,一定没事的。”
大姐擦擦眼泪,递来一包艾条:“专家说了,这个可以消毒杀菌。你这房间,要点两颗。"阿辉赶忙双手接过来,还没道谢,大姐转身便上了楼。大概是怕控制不住泪水吧。
铃声响起,是娘打来的:“辉啊,幸好你没回来。邻村今早给封了。那个发小,二狗子,去过武汉,这不传染好几个。搞不好得坐牢!他家在村里抬不起头,被戳脊梁咧……"
艾烟袅袅升起,阿辉蜷坐在沙发里,回想着娘的话,脸上竟有些热辣辣的。灯光下,影子黑乎乎的一团,像头猥琐的怪物。阿辉厌恶地瞪了一眼。真丑!一点儿都不像俺!
他噌地站起身,定定神,摸起电话:"孙姨,明天小区志愿者算俺一个!”
深吸一口气,艾烟的香味弥漫全身,舒坦。灯下,站立的身影魁梧而高大。阿辉满意地笑了,这才像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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