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二十五）

                          二十五、

郑星野来到跑马厅路一栋小洋房，这是长弓告诉他的地址。这栋房子里的人是值得信任的人，那天长弓在外滩公园里说。

看到马辉那张黝黑的面孔，郑星野还是怔了怔。

马辉把郑星野让进屋里，一时沉默都不知说些什么。 长弓同志都向我交代过了，你将负责完成计划的重要部分，我的任务是接受你指挥，请你放心。马辉望着郑星野，语气低沉而坚定。

二楼的卧室宽大明亮，梳妆台上放着一张相片，相片上是一个身穿旗袍，烫着时髦卷发的年轻女人。

马辉道，就是她。

都准备好了？郑星野问。

马辉点点头，还有手雷。 窗外冷风呼啸，上海的冬天阴冷潮湿。马辉看了郑星野一眼说，我没想到来的是你，开始我以为是老顾。

郑星野说道，我也没想到你在这里。

极司斐尔路七十六号“特gong总部”，长弓被带到底楼审讯室旁的小房间里，隔壁撕心裂肺的惨叫不时传进来。

一个满脸彪悍的特务笑吟吟道，一把年纪，在家里吃吃喝喝不好？何苦做这些提着脑袋的事。

长弓慢慢抬起头，低声说我要见李士群。 房间里的几个特务笑了起来，老东西脑子不清醒了吧，直接去隔壁提提神，然后再谈吧。

长弓平静地说，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也知道，你们听清楚了，让李士群来。

妈的找死。特务骂骂咧咧命令手下架起他去审讯室。 慢！身后的组长制止了他。组长原是军tong上海区重要骨干，抗战前参加过浙江警cha学校特训班，能力、眼界非上海中下层青帮弟子所能比。

组长上前对长弓道，你知道自己怎么会来这里的吗，死扛到底、耍花枪没有意思，白白多受罪而已。

我知道，我的交通员出卖了我，长弓说道。他上身向前，对组长的耳朵说了两个字：海棠。

长弓的交通员在一次例行抓捕行动中，经过一夜酷刑，他供出了自己的身份，同时招供上级派来了新的小组负责人，代号长弓。

“七shi六号”大喜过望，派他回到长弓身边，伺机将他抓获。

这天清早，长弓联系到交通员，让他中午到“萝春阁”接受任务。

于是交通员带着“七十六号”特务在“萝春阁”的大堂里抓到了长弓。

组长盯着长弓的眼睛道，不要以为“海棠”这两个字很值钱，没有干货，让你死在这里。

说话间，左手不由自主轻轻发抖，赵铭俭被“原田公馆”控制后，“七shi六号”终于又得到了“海棠”的线索。

长弓闭起眼睛不再言语。 组长沉默了几分钟，吩咐手下不得用刑，然后打电话到北四川路的“梅机关”。

“梅机关”里，晴气庆胤正告诉李士群，最高军事顾问、“梅机关”机关长影佐祯昭少将对阁下几年来的工作非常赞赏，他邀请您今年去暖和的台北过新年。

李士群强抑喜悦，忙不迭感谢晴气大佐的栽培。

晴气勉励李士群，如果影佐要交给你什么任务，你就接下来，有困难就告诉我，我会帮助你。

此时晴气的副官进来说，“七shi六号”说有紧急情况要找李部长。

李士群忙道，不接，请转告他们我现在有重要事情。

晴气庆胤摆摆手道，还是接一下，说不定有要紧的事。

李士群接了电话回来喜形于色，对晴气道，好消息，我们找到“海棠”的新线索。

晴气笑道，真是双喜临门，先祝贺李桑这次行动成功，在影佐将军脑海里留下更好的印象。

李士群回到“七十六号”直接去了审讯室旁的小房间。

长弓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房间里的几名特务毕恭毕敬站起身，他朝着进门来的男子喊了一声小李。

李士群有些吃惊地上前，弯下身仔细端详着长弓，说道，老杨，怎么是你。

长弓笑了笑，我们该有十年没见了吧。如今再见面，你不是小李，而是李部长、李主任了。

李士群坐下来道，真是光阴易逝啊。他吩咐手下端来热茶。长弓捧起茶杯吹了吹茶叶，轻轻啜饮。

你离开特科后去了哪里？李士群给自己点了支烟问道。

长弓喝了热茶，心满意足舒了口气，说一九三零年后，我从上海调离，先去了天津，后又去满洲、太行、延安。兜兜转转十年又回到上海。

你们抓我抓得急了点。长弓说，朝思暮想的生煎馒头、牛肉汤还没吃完你们就来了。

李士群笑了笑说，我们都是老油条，事到如今，之后会发生什么你也都知道。要不都痛快点？到时候我向汪先生举荐你，以你的资历、水平，在我的“七shi六号”或是警政部里担任个厅长、局长绝对没有问题。

长弓向李士群交待，他这次到上海的主要任务有两项，一是重建“海棠”的情报传递渠道。二是处决叛徒赵铭俭。虽然赵铭俭并不隶属于上海情bao科系统，但完全有能力通过叛变前在东南fen局情报部门掌握的情况，一点点查找到“海棠”。

李士群漫不经心道，那你应该知道“海棠”是谁。

长弓点点头，我听说赵铭俭不在你这里了，他不但住进日本海军陆战队给他的房子，而且周佛海已经任命他为中华经济研究所的所长。小李，你怎么这么大意。

李士群面色不太好看，老杨，我的事情我自有主张，我们还是谈谈“海棠”吧。对了，我让人从老正兴叫了一桌好菜，刚才耽误你出午饭，咱们边吃边谈。

长弓伸了个懒腰，原本是你和我们在争抢时间，现在是你和赵铭俭、周佛海争抢时间看谁先找到“海棠”。如果他们先找出“海棠”，你在汪精卫、日本人那里就被动了。

他告诉李士群，“海棠”是个女人，其实不在南京而在上海，公开身份是日中文化协会会员、东亚通讯社上海分社的记者，她交际能力很强，活跃于南京、上海等地的高层。

我能信你吗？李士群面无表情道。 长弓继续说下去，“日汪密约”，也就是你们所说的《日支关系调整纲要》就是由她发往延安。密约主要内容包括中国割让东北给日本，蒙疆、华北、长江下游、华南岛屿等由日均长期占领，一切资源任由日本开发等等。

李士群打断了长弓道，密约被披露之后整个南京震动，对汪先生打击很大，影佐祯昭下了死命令要抓到“海棠”。

长弓道，我们派给“海棠”的交通员碰巧是赵铭俭在延安的同事，赵铭俭迟早会发现这条线索。所以我们千方百计要杀赵铭俭从而保住“海棠”。如今他的儿子痊愈，赵铭俭更无后顾之忧。

谁向“海棠”提供的情报？李士群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不该问。 果然，长弓摇摇头道，很多人，在你们中yang政zhi委员会里一抓一大把。

长弓要了纸笔，写下了一个地址，写完后他把笔往桌上一扔，长叹道，小李，我下半辈子只能靠你关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