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快乐

        五年级的半个学期过去了。班里新转来一个农村的学生，叫刘一。他说，他是河北省黄土坡村的，六一生的。他爸姓刘，便叫他刘一。还没转到班上时，他已经成为了大家的热议话题：刘一是谁？他长什么样？现在，终于能见到本人了。

        他是个害羞的土小子。第一次站在讲台上，他低着头，沉默不语。土黄色的圆脸显得越发通红，板寸头上湿漉漉的，顺着脸庞一直流到下巴。虽然其貌不扬，大家却都很关注这位新来的同学，或许是因为头一次接触乡下人吧。所以，每次考试结束，大家都会担心地向教室后排的角落望去——那是上次最后一名的座位，也是期中以来最低分的座位。刘一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像初到时那样沉默，无精打采地随意翻动书本。或许，对于一个从未来过城里的乡下人，突然来到城里读书，是注定会读不懂这书中深奥的内容。

        奇怪的是，虽然刘一成绩垫底，平日也不多话，大家却仿佛是对待一名老熟人一样，见面就打招呼。他常说：“我父亲说过，‘知识能让你成功’。那句话虽然浅显易懂，可我还是一直牢记着。”我感到震惊了，而进而转变成敬佩了。我精通语文，跌宕的小说却不如他朴素的话语动人；我擅长美术，精美的油画却不及他多彩的人生美丽。

        可能，不只是因为他名字的特别，还有他特有的敦厚朴实的品质。

        六一儿童节联欢会就要到了。在这紧张的期末复习中，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五年级期末联欢。那天，大家都很高兴，并提前组织了互相送礼物的活动：每个人抽签，然后按签上的号两两互赠。在我们放学时，无意间瞥见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低着头，径直朝校门不远处的一家菜摊走去。那“菜摊”，不过是一辆破旧三轮车，装着一袋胡萝卜。说来也怪，那摊主仿佛认识他一般，还没近呢，便朝他挥手，随即用我听不懂的方言，语速极快地说了起来。

        我想，他们说不定是一个村的呢。不然，怎么会这样熟，如父子般情深。但又开始为他担心：农村的孩子肯定没有钱来买礼物吧。或许，我们这样做，会伤到他的心。

      我的猜测似乎得到了印证。联欢会那天，同学们兴高采烈地集合在操场上。每个人手中不是提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大袋子，就是拿着一个精致的礼物盒。而迟到的刘一，在同学间却显得十分突兀：他仍穿着那件棕色的衬衫，只是布满了尘土；双手空空如也，但眼神却十分坚毅。不一会儿，大家开始抽签。我和刘一互换礼物。

      欢乐的热闹活动已近尾声，只剩下了他和我还没有交换礼物。

      在那一刻，所有人的焦点都聚集在我们身上，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息，和着小声的议论。我感到有些措手不及，右手仿佛僵住一般，把礼物递到他面前。他还是那样沉默着，将那布满泥土和铁锈的双手朝上，恭恭敬敬地接下我的礼物。

      “来了……”他望着校门口，喃喃自语着，一阵车轮转动的声音由小及大，最终，一个瘦弱的老汉骑着一辆生锈的三轮车，“吱嘎吱嘎”地出现在校门前。同学们都呆住了。他静静地跑上前去，用手比成喇叭的形状，扣在老汉的耳朵上，说起了什么。老汉点着头，突然用方言高声喊了一句—，把我们吓了一跳。刘一忙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父亲耳背，为了能听见，所以说话声大。”

        他深深地抱了父亲一下，嘴角颤抖着。片刻，他默默地从车中拿起那袋被洗得不带一丝泥土的胡萝卜。那老汉笑了，骑车掉头离开学校，哼起了小曲。刘一轻轻地取出一根，庄重地放在我的手上。又陆续给所有人一人一根。“我大哥送菜时出车祸走了，……现在我要回去帮父亲送菜……他自己干整个工作太累了。感谢你们的帮助和陪伴，让我成长了许多。我还想和你们一起学习，但支撑家庭的重任现在肩负在我身上……我必须回去。谢谢你们，在我生命最艰苦的时刻遇见了你们。六一快乐！”随即又沉默下去了。大家也沉默了。空气并不很湿润，他的睫毛上却结满了晶莹的水珠。

        许久，我抬起头，颤抖地说到：“谢谢你，刘一。六一快乐！”

      他笑了。那么灿烂。转过身，他的父亲已在校门口，手提着一袋胡萝卜了。刘一转过身来，眼神闪过一丝暗淡，向大家挥了挥手。 他瘦小的身躯在高大的教学楼间离去，却并不渺小。因为，他是一个有爱，有感情的人，淳朴厚实的人，懂得感恩的人。

        大家紧跟着他们，想再多目送他们一会儿。刘一和父亲的身影，却在拐角处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