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
难受极了。恨不得像儿时翻气球那样将自己从胃部往外翻出来,用血肉包裹皮囊,方才有些安全感。
没穿袜子,脚心冷汗涔涔,胃里绞着绞着一样疼,但好歹熬到快放学了。出了教室出了楼房,去到一家粉馆吃面,吃掉面条,捞干净所有酸菜和竹笋,不很好吃,但饿极一时时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摆在面前,实在是十分幸福。
最最重要的一点,对待食物必须保持应有的虔诚,那些是生命,曾经是植物或者动物,放在碗里我们叫它食物。人类依靠尸体活下去,却并不成为尸体,一部分活成行尸走肉,出没在夜里或者阳光下,另一部分所谓清醒者,应该抱有虔诚。一种变相残忍的虔诚。
捧着依然疼痛但饱食幸福的肚子走出来,见暮色下沉,犹如秋天暗自降下的霜般捉摸不透,天色光怪陆离,有一块极黯淡,有一块极耀眼。穿过商业街的小门,一排不锈钢铸的密密麻麻的柱子分离开车跟人,以及一些手挽着手看上去走得很近的女孩子,一些情侣牵着手,看上去这玩意并不能将他们分离开来。
我没有这些顾虑,同室友们各自过来,往左走,取道废弃的三食堂,在那对面有一团花丛,白色的香很醒目,外面围许多极富文轩特色的花台,里面是红色,枯萎的、开放的、含苞的被匆匆摆在一起,等待着被岁月仔细挑选,然后依次抛弃。
走在最后,悠哉游哉。这一带是男生宿舍,没有开路灯,也许是坏了,倒真有些闹鬼的气质,我极缓慢地走过这两幢传说中“有些邪乎”且久少人住的建筑,除了有些消暑外,没觉得太瘆人。不过说起来,大三都清考了,这些毕业生也该回来了。
一间潮湿的屋子养好青苔、灰尘跟霉菌,他们收获蘑菇,用其煮汤,或者油炸,好吃的很。
不说这些,再往前是正校门,我见到它时,起初很富丽,小吃摊泛滥,还有争抢生意的三轮车,现在都转移战地,到了商业街连接外面的大门那里了。这“正校门”而今“国门洞开”,却在不远处筑起高墙,死路一条。
没救了。
写这些时心无波澜,思考着某个老师所说的心灵鸡汤与人生的必需,愈发觉得谎言如同纸糊的一般,但对于大多数如我的人,这些借来的正能量已足够撑到天黑。
至于夜里是何光景,何必较真。
径直绕过图书馆跟它背后的人造湖,于综合楼外见到路灯下的明月,乍看像一盏昏旧的灯,可知这是盏年迈的灯了,视觉差给人虚假之感,令我猛然回想起一句诗来:
镜中月,水中花,心上人。
心上有什么人呢,念红。
于是提议向有月亮的地方走,走到尽头,室友B说她累了,便去那边随便找了个尴尬的石墩坐下。
可惜走到这边,月亮又被其他的人抱走了,只看到许多碍眼的红色建筑,坐在石墩上发呆,看到些人走过,一中年男子心不在焉牵着女儿,玩着手机,小姑娘背着个硕大的书包在一旁蹦蹦跳跳,几次想要挣脱那双稳重厚实的大手。
我倒是想起了我爸了,他再往回走十年,也是个不靠谱的父亲,比如什么把我忘在雪地里呀、比如什么外出看烟花弄丢了孩子到处找,结果发现根本没带我出去、比如母亲让他打酱油去他总是错买成醋、比如时常把我的小学老师跟初中老师混为一谈……我现在已经大二了。
那是某一年,他那会只有一辆自行车,骑着它到幼儿园来接我回家,那天我穿一双橘色的皮鞋,处在一个很懵懂的臭着美的年纪,不曾想鞋子滑落,坐在后座上,于是“刻舟求剑”一样伸脚去够,果不其然把脚插进了转动的车轴,他总算发觉了,刹车停下,也不着急着凶我,反而匆匆忙忙领着我往医院去。
原来不只“念红”,怎么想起这事儿了呢,后来有了弟弟,家里的担子更重,他竟然也慢慢稳重起来,我“听话”地长大,偶尔回家。
但是我们都清醒而残忍地知道,谁都不可能再往回走十年了。
这些残酷是真实的,就如此刻,我晒在月光下,清省自我,并且明明白白看着她们,似乎一个不相关的物事,但已懒得融入其中了。
还有些成群结队的女生,偶有独行的人,走得很快,戴着耳机,也有夜跑的男生,一些玩滑板的人,皆行色匆匆,看不清楚脸。
再然后就回来了,并不觉得三个人坐着跟我一个人坐着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隐约听到他们讨论薛之谦,段子手的歌我也听,听过不少,但常听《一半》,觉得他有些才华。
她们说他的歌好听,现在也红。真好。
但我已经不听好听的歌了。真苦、也真太难了。
“不动听,但动人。”
关于题目
——念红,出自姜夔《扬州慢》:“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母亲的名字里有一个红字,所谓念红,不只关乎姜白石而已。先前周中的学弟现在的文学社长找我要一篇文章,给了他这篇《念红》,但是不是完整的,全当从喜欢的词人那儿来的灵感,删掉了父亲那里,也许是出于私心吧,谁知道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