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常德买了一斤腊干,半斤腊肉,在船上吃饭很合适;遇到一个有意思的水手,拿腊肉腊干跟水手交换素菜吃……”——沈从文《湘行书简》
1934年,沈从文得知母亲病重,他告别新婚妻子张兆和,从北京千里迢迢赶回湘西凤凰古城。在沅水的小船上,他给爱妻三三的信中,描写了沅水上的一路见闻,答应给爱妻带最正宗的凤凰腊肉。
腊肉,在沈从文和妻子张兆和的鸿雁捎书里,像一张张爱情的琴弦,跳跃着地说沈从文和爱妻分享凤凰美食的动人音符。
在沈从文那个年代里,腊肉对于生活在湘黔边地、穷乡僻壤里,食不果腹的凤凰村村寨寨的人们,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侈食物。对于吃肉,也只是人们的一种渴盼的奢望。腊肉,也就自然成了那时代贫富等级的一个特别生活标识。
在我们祖辈的记忆里,他们只是偶尔在地主、财主、军爷、土匪或有点权势的富农餐桌上,见过肉这道菜。农民或下人的生活,也只有吃糠咽菜的命了。一年到头,就是家里养有一两头肥猪,也舍不得杀了自己吃上一餐肉,强忍廉价卖给有权有势的人,换点钱添置一些棉布或食盐等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
而今,吃肉是一个人或一个家庭身份地位的象征的时代过去了,在这个平和安稳的新时代里,湘西凤凰的村村寨寨,人们迎来了祖辈们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过上了好日子。吃肉,不再成权势与富贵等级的标识与象征,已经走上了家家户户的餐桌,成了家常便饭,一日三餐都会有。
这不,人们倒开始竞相追逐起可口美食的品味来了。腊肉,自然随时代变迁,成了人们求之若渴的美食了。尤其在岁末新年里,腊肉的品种与数量,又成了凤凰这个地方的一个家庭是否脱贫奔小康的另一个重要标识。
这个标识,在人们赶墟场的路上,在墟场购买的,那一背篓一背篓的肉、鱼、鸡鸭鹅里,无不淋淋尽致地映入眼帘。
这不,一入农历冬月,凤凰这苗家山寨的以一年的年味也就顺着日子日渐浓起了。苗家的年味是从准备各种腊味开始的,而准备各种腊味常常又是从苗寨小镇的墟场蔓延而来。
“包八节想,待然纳节罗!”(苗语:杀年猪了吗,到时候熏腊肉了)
“卡将木,尼点纳抽香肠、然纳嘎!”(赶场去,买点肉做香肠、腊肉)
“阿将能包罗唻,沙尼昂然纳节!”(赶这场就杀年猪,也是时候做腊肉了)
“满打嘎打农哟,纳嘎纳农然卡也很如农哩!”(有鸡有鸭吗,做腊鸡腊鹅也很好吃哩)
……
冬月起至腊月,各个墟场上,苗家村村寨寨都会争相购买猪肉、牛肉、羊肉等制作各式腊味,墟场上挤得水泄不通、交道凝滞,人们似乎欲要把墟场里的肉铺里的肉淘空一般。
家家户户你看着我,我随着你,赶趟儿似的效仿着,你做多少,我也做多少,你有什么,我也要做什么。大伙儿像比赛似的,掀起了做腊味迎新年的热潮,过年的味道也就这样一天天火热起来了。
做腊肉,选好肉是首当其冲,最关键的第一步。每每临近年边,我和妻子总会商量着到哪里买肉。近些年来,大伙都觉得大型养猪场的猪肉肉质不好,远远赶不上农家自己养的猪的肉好吃。苗家人自己养的猪,是散养,喂的是野草、红薯、包谷,肉要肥有肥、要瘦有瘦,好吃多了。
“这个星期六街上赶场,我两个去赶场买点肉做香肠和腊肉,快过年,是时候做香肠和腊肉了!”星期一晚上,妻子和我商量着这事。
“前几天,我已和一个朋友联系好了,他说大姨家养有一头大肥猪,说要卖。我和朋友商量好了,我们一起杀那头猪平分肉,他大姨答应帮忙熏腊肉!”
“那好,星期六我两个早点去,赶场再买点牛肉、买两只鸡、两只鹅做哈熏,到时一起拿回来!”
“嗯!如果运气好的话,我朋友讲他们村里最近打得几头野猪。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两个再买几斤野猪肉!”
“这最好不过了。你记到去年孩子大舅分我们几斤野猪肉,炒起来再好呷!”
……
往年,我们做香肠和腊肉,要不回老家村里叫父母杀年猪,要不就是到孩子外公外婆家杀年猪。自父亲走了以后,母亲一个人也不养年猪了,孩子外公外婆身体也不好,也养不了年猪了。这几年,我和妻子看熟悉的亲朋好友家里有年猪卖,邀约朋友一起杀一头分。
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称上一两斤苗家打到野猪肉。近些年来,因为退耕还林的林子越长越密了,再说寨子里外出打工的人多了,砍柴做饭烤火的少了。野猪太多了,常啃食乡下的庄稼,苗家人不得不组织村里人打击野猪。
熏腊肉是湘西凤凰的一道特色美食,几乎是农家必备的菜肴。这种隔年熏腊肉就是当年熏烤的腊肉制作而成,腊肉熏好再风干后,放在谷仓里面,不会腐烂,营养价值高。
苗家的腊肉最大的讲究在烟熏味。熏,除了能够造就烟火气息的独特风味外,也是保质的良方。苗家人现在依然用的是烧柴火的灶台,或许最初不过无心把腌制的肉挂在灶台上方,多日熏腾之后再吃,发现口感和味道竟格外不赖,烟熏便作为一项超越实用功能的手段被保留了下来。
进入农历冬月或腊月后,苗家人就开始杀猪宰羊制作各种腊味了。把肉切成三五斤大小的长条块,以盐、花椒等调料腌制五、十天左右,取出风干后,再挂到家里的火塘上或灶台上,下面烧火熏烤。
就这样日日夜夜,山上木块的清冽,炒米及米糠的暖香,茶和茶果壳的清香,一丝一缕地渗入肉的每一丝纤维里。白天加料烘熏,晚间余热尚存,一夜自然冷却之后翌日继续加料。熏腊肉急不得,烟熏的过程通常持续两、三个月,以此炼出腊肉的质感与灵魂,这样即使收藏个几年也不变坏,成为一道静止的美食。
现在苗家人的生活好起来了,苗家腊味的品种也跟着丰富起来,腊猪肉、腊猪蹄、腊猎头、腊猪排、腊猪肚、腊香肠、腊牛肉、腊牛排、腊羊肉、腊羊排、腊鸡、腊鹅、腊狗、腊鱼……凡是能买到、找到的肉类,均要一一做成腊味来。
做成的腊味,苗家人通常在年前带些送给妻儿的父母或舅舅;长大结了婚分家的兄长,拿些孝敬父母;在外上班,带点或寄点给远方的亲朋好友,让异乡的朋友尝尝苗家的腊味,让彼此的情谊像腊味一样香浓。
正月春节里走亲访友的,苗家人一般都会带上一两包糖,几斤水果,几斤好酒,再捎上一两块腊肉,与亲朋好友分享。
大伙在渴酒吃肉的餐桌上,相互品评谁家的腊肉味道好。好的那家在得意开心时,趁着酒兴,必会夸夸自己的老婆心灵手巧,这后将制作经验毫不保留传授于人,如我熏烤用的材火木料选哪些,我家用木粉加米糠粉,我家用陈米加来米糠,淹制时用盐的量,我又加了五香八角之类的,兴致所致,滔滔不绝,听者边称赞边记着,等来年也这样那般做。
“一年四季,居家过日子其实都离不开腊肉,出门在外也总要带些腊肉上路。”几十年前,沈从文笔下的这腊肉美食,依旧迷人。
腊肉,成了在凤凰人的餐桌上一道特色美食,甚至成为一种民俗风情的象征,自然也就成了各地慕名而来的游客必点的一道特色美食。
我想:沈从文很早就离开了家乡,在之后的日子里,他或许并不能经常吃到腊肉。当他踏上回乡之路时,才会与自小熟悉的腊味亲切相逢,而那一瞬间,便已胜却山珍海味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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