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向往桃花源,却不知与世隔绝有多可怕!
01
“爹,县长他娘死了。”冬梅握着手机,目光呆呆的。
“死了?不是说抢救呢吗?一天一万多块,怎么就死了?”冬梅爹边说边跺脚。
“爹,县长家人说,让我晚上十点多回去,俺婆婆夜里下葬。”
冬梅爹斜着眼睛想了想,说道:“该回去,你婆婆没了,你该回去。”
冬梅听到她爹说该回去的时候,急得眼睛都红了,她怯怯地说:“爹,我怕。”
“怕啥?谁家婆媳不吵架?每年喝药的那么多,偏就她死了!不怪你,怪她男人没本事!”
不管冬梅怎么害怕,夜里十点还是来了。
冬梅妈送女儿到大门口,被冬梅爹大喝一声:“你干啥去?小孩的事让小孩自己处理。”
看着女儿的背影,冬梅妈抹了把眼泪:“她爹,你说县长家不会对冬梅怎么样吧?”
“他们敢!冬梅这么漂亮,嫁到他们家,他们就烧高香吧!做什么?借他们个胆子!”
冬梅妈站在院里的梯子上,伸长脖子,遥望着县长家的葛理庄。
隐隐约约,她看到葛理庄有几处灯火,在村庄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明亮。
葛理庄附近大大小小的村庄,都知道孙村的孙冬梅气得葛理庄县长娘喝药自杀。人人都笑话县长爹娶了个儿媳妇,死了个媳妇。县长更是成了过街老鼠,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大家都说,孙冬梅这么嚣张,都是县长打的轻,就没听过谁家媳妇打不服的!
孙冬梅第二天没有回家,给爹娘发了短信,说是和县长一起回温州避避风头。
避风头是明智的,这种事,过个两年,大家就忘了,即使不忘,也有了新风向了。毕竟,县长和孙冬梅可是有儿子的人,这新婚燕尔的,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在这些守着“传统”的村庄,依然坚守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只要你有儿子,就能挺胸抬头。
每每提起“有后”这个话题,村里的男女老少就会讲十几年前孙冒才的故事。
02
说起这孙冒才,也是个奇人。
孙冒才,高中文凭,曾经是孙村的会计,二十三岁结婚的他,本就晚了人家一大截,还连生两个女儿……据说在第二个女儿出生的时候,同村生的都是儿子,没有七八个也有五六个。孙冒才拿着尿布去村口的河里洗尿布,看到同村的几个在讨论自家儿子,气得脚一滑,栽到了河里,还扯到了蛋。
从河里爬出来之后,孙冒才决定生下去,他忍着蛋疼一瘸一拐地走进村大队,一咬牙,辞了村会计工作。从此,孙冒才正式开始了生儿子大业。
也不知道是孙冒才的娘们不争气还是孙冒才自己没有儿子命,居然又一连生了三个女儿。
这下子,全村可热闹了,孙冒才居然生了五个女儿,真丢人啊!
从那以后,孙冒才在村里都低着头走路,人家打他一下、踹他一脚,他也不吭声。
大女儿十岁左右的时候,看到村里人这么对孙冒才,很生气,想上前说理,可孙冒才一把拉住了她:“说啥说?人家打上门来,咱家连个儿子都没有,丢不丢人!都怪你娘,生了你们一堆……”他本来想说赔钱货,但看到大女儿瞪着的眼睛,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比谁都清楚,这怪不得孩子娘,书上说生男生女是男人决定的。
再后来,村民在白天就很少见到孙冒才一家了。直到孙冒才一个高中好友来这边办事,顺道来看他,好友走后不到半个月,孙冒才一家七口就搬走了。
村里人都说,孙冒才是没脸待下去了,孩子一天天长大,也生不出个儿子,躲到外面去了。
十几年过去了,孙冒才家的老房子还耷拉在那里,与周围零零散散的三四层高的小楼相比,他家的老房子好像是几个世纪前的产物。
这些年,村里年轻人几乎都出去打工了,满村只剩下老人、小孩和一座座崭新的小楼。
这些小楼多是这几年才盖的,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将攒了多年的钱一举投入象征成功与面子的新房。
刚开始,大家只是盖二层小楼,后来有人盖三层,再后来又有人盖四层,现在,村里最高的楼有八层高,每座小楼都有雕梁画栋般美丽的外表,可内里,跟孙冒才的老屋差不多少。
老人们也不在意,每天搬个小板凳往自家小楼前一坐,扯着嗓子与不远处的另一个小楼前的人拉话。别看他们年纪大,经年练出来的大嗓门可没人比得上。
03
葛县长和孙冬梅连夜回温州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临近的几个村子,葛理庄和孙村的人更是兴奋,毕竟这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随便说两句都能勾起道听途说人的兴致,实际上,他们自己也比道听途说好不了多少。
好巧不巧的是,葛理庄的葛二狗这天来孙庄找孙福才借电瓶车,俩人聊起了葛县长和孙冬梅的事儿,不一会儿,孙福才家门口便聚满了人。
“这孙冬梅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年纪小小的就出去打工了,将近30才嫁给县长,啧啧啧……”孙福才低声说,他因为哥哥孙冒才没有儿子,在村里地位很低,这下可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
“听说孙冬梅前几年要彩礼要到30万呢,要不是和县长鬼混怀孕了,估计也不会嫁给县长……”葛二狗添油加醋地说。
“没错,这事我知道,孙冬梅仗着自己长得好,嚣张得很,每年回来都相亲,每年都相不成。”孙老憨砸吧砸吧嘴,眯着色眯眯的眼睛,接着说,“你们真别说,孙冬梅那小模样、小身材,那啥一下肯定爽翻了,怪不得县长连老娘都不要了,也要带着孙冬梅躲到温州去。”
“咋?你干过?”葛二狗一脸向往地说,“那小样真馋人!”
孙老憨听葛二狗这么一说,忙摆手否认:“孙冬梅还是算了吧!好看是好看,脾气也太差!她家的小孙女乐乐倒是不错。”
孙福才打了孙老憨一下:“别胡说,小心孙冬梅回来撕烂你的嘴!”
孙老憨呵呵大笑:“可不就是胡说嘛,哪能呢!”
聊了八卦,又讲了点荤段子,葛二狗的电瓶车也借到手了。
伴着电瓶车与土路上石头的摩擦声,大家一窝蜂地散了。
04
孙老憨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往回走,走到家门口,听到“咣当”一声,他愤怒地一脚踹开门,拐进门边废弃的小屋里。
透过仅有的一个田字形小窗,可以看到空气中有羊毛浮动,一只不锈钢盆子在地上滚着,墙角的地方,有几只小羊在咩咩地叫。
顺着窗口的阳光看去,在逆光的地方,有个瘦骨嶙峋、蓬头垢面的老太太蜷缩在床上。她实在是太瘦了,要不是她伸着手,张着嘴,你会怀疑这是不是个人。
孙老憨一脚踢翻不锈钢盆,压低声音说:“娘,葛理庄县长娘喝药死了,喝了大半瓶,死了。这人要死就得下狠手,你看你,喝药也不舍得多喝点,还有那个孙大龙,八百年回来一次,也不做点好事。”
老太太朝着孙老憨的方向,哑着嗓子:“我知道,你想我死,你们都想我死!我生了十个孩子,活了你们六个,这么多年,我不愧对你们每个人啊!你说得对,怪我,我喝药喝的太少,也怪大龙,在你们等我死的时候,他把我送去了医院。”
“你别说这些没用的,人老了,就要想想怎么能不给儿子造成负担。你看看现在,只有我还管你,其他人呢,给点臭钱,就把你这个老不死的扔给我这个老光棍了。”孙老憨恶狠狠地说完,扭头就回了堂屋,从小罐子里拿出十块钱,准备去村口赌两把。
老太太看着关上的房门,又呆愣了好久,不知不觉地,眼泪就流下来了。
05
孙老憨路过小卖部,买了两支棒棒糖,揣在兜里,然后就去了村口。
还没到村口,孙老憨就开始抱怨:“我这老娘啊,脾气越来越大,刚又摔打了一通。”
村口的人呵呵大笑,对孙老憨竖起了大拇指:“也就你这好脾气,你看你兄弟他们,没人受得了她!”
“没办法,脾气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娘啊!”孙老憨坐下,加入牌局。
孙老憨今天运气真不错,连赢了七八把。输的人看了看天,都说天色不早了。
孙老憨也离开了村口,找了个离村子有段距离的树下坐着,看着远方空荡荡的土路,直到路上走过来两个小学生。
“乐乐,你过来!”孙老憨冲孙乐乐招手。
孙乐乐跟隔壁村的同学告别后,走了过来。孙老憨从兜里掏出棒棒糖,塞到孙乐乐手里。
孙乐乐开心地接过去,主动坐到了孙老憨的腿上。孙老憨猛地全身一颤,抓着孙乐乐的手说:“爷爷给你买十支棒棒糖,你跟爷爷回家玩个游戏好不好?”
孙乐乐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懂事的说道:“好,还是不告诉爷爷奶奶。”
孙老憨迫不及待的把孙乐乐从腿上抱下来,摸了一把孙乐乐的脸:“对,乐乐真乖。”
看着孙老憨飞奔去小卖部的背影,孙乐乐自言自语地说:“爸爸妈妈说我乖乖的,他们就会回来陪我,我要乖乖的。”
06
夜色渐浓,村庄也逐渐融入了夜色中。
夜里十二点左右,葛理庄亮起了大片的灯。
县长爹抱着县长娘的坟包,唾沫横飞地咒骂着:“孙大龙,你今天想刨坟,就先刨了我,你以为念了个大学,搞了个公职,你就了不得了?你连个儿子都没有,天天跟狗一样跑前跑后,以为风光的不行,你不知道村里人背地里咋笑话你吧?就一个赔钱的闺女,所有家产将来都给别人的儿子,你老娘因为这事,在村里都抬不起头!你还不要脸的带着闺女出国,还让她留学,将来不还是给人干,给人生孩子,给人洗衣做饭……”
听到女儿被侮辱,孙大龙收起了之前的客气,很强硬地说:“给我挖!有人举报你土葬!还有照片为证,你别在这胡搅蛮缠!拉住他,挖!”
被两个人拉住的县长爹嘶吼着:“作孽啊!作孽啊!孙村欺负到葛理庄头上了,掘人坟墓,永世不得超生!”
葛理庄的人听他这么一喊,有几个人立马上前了几步,看样子想和孙大龙的人打一架,可他们看到孙大龙这边人手里的电棍就又退回去了。
县长爹见状,瘫软在地上,不喊也不叫了,紧张地看着那几个人掘坟。
不一会儿,几个人抬上来一口棺材,打开一看,正是县长娘发臭的尸体。
县长爹好像松了口气,刚要起来,只听一个人说:“等等,有点不对。”县长爹一屁股又坐到了地上。
孙大龙拿手电筒晃了晃那个坟坑,土壤中露出了一截惨白的好像人手臂一样的东西。孙大龙回头看了一眼县长爹,说道:“小心点,挖!”
很快,大家都看清了那是个什么东西,那正是县长的媳妇孙冬梅。当然,孙冬梅已经死了,她的表情很安详,皮肤比平日里更白。
冬梅娘来了之后,抱着孙冬梅的尸体又是自责又是痛哭,冬梅爹淡淡地看了眼孙冬梅的尸体,问县长爹为什么。
事情到这个地步,县长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看着冬梅爹,说:“孙冬梅和县长娘吵架,气的县长娘喝药自杀,进那个什么优病房,孙冬梅把着钱不给,县长娘死了,她孙冬梅得陪葬!一命还一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冬梅爹看了看围观的人,猛地拉起冬梅娘就往孙村走。冬梅娘不走,他就对她又是打又是骂。最后,冬梅娘只得哭着走了。
07
很快,这件事传遍了十里八村,听说县长爹和参与这件事的人被抓进去了,县长也被通缉了。
大家都说县长家倒霉,娶了这样的媳妇,县长爹这人太小气,买张火葬的条子不就完了,孙冬梅死了也是活该。
最后,大家总结说,县长终究不是真县长,光起个这名字,没用!要是真县长,杀了孙冬梅全家也没事!
傍晚时,大家都散了。
孙老憨离开村口,拐进小卖部,买了一袋子棒棒糖,等在孙乐乐放学必经的路上。
08
炊烟从烟囱升到空中,薄雾般笼罩着这本该是人间净土的偏远乡村,羊群咩咩地叫着,踏起土路上的阵阵尘烟。
没了县长家、没了孙冬梅,也没什么。就像当年的孙冒才,现在也只是被人偶然提起。
生活,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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