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文章参与星辰计划活动5月大作文】
最近阿凤迷上了喂红嘴鸥,每天下午只要不下雨,她就会去湖边,看水天一色,看沙鸥翔集。
见惯了人的红嘴鸥,却还带着本能的害怕,不敢近身,绵软的面包,远远的抛吧,有风的时候还抛不出去,有的掉到栏杆下,有的飘在水里,难得抛出了完美的弧线,红嘴鸥一个漂亮的滑翔就把面包碎叼走了,真的是不带走一粒尘埃。一大袋面包,让她一个人的话要吃上一星期,在这里撑不了一小时。
微风吹过脸颊,带来丝丝凉意,在对面群山高楼的映衬下,红嘴鸥展翅的动作极尽灵动之美,使得她对水袖的感悟又增进了几分。心念转处,身子也随着心中的节奏开始摆动起来,整个人也仿佛融进了这湖光山色中。
多年的童子功一直没有落下,奔四十的人了,依旧保持着二十岁的身体,每日吊嗓,唱念做打,一样不落。实属不易了。
快走回家的路上,手机开始震动起来,她看了下是个陌生号码,本想着是啥推销电话,摁掉拉倒了,不过心念一转又接了起来,电话里的声音听着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语速,陌生的是语调,感觉到舌头想打弯却打不过来的生硬,二三句后她终于反应过来,是小师妹阿紫。
大大咧咧的阿紫总是对她直呼名讳的,她嗓门又高,和手机形成了共振,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和鸣,有些刺耳的不舒服。阿凤强耐着性子总算听了个大概,阿凤是要过来找她共商大事。而且她已经把当年戏班子里能找到的乐器都找来了,问她啥时候有空见面。
阿紫是最小的师妹,性子急,人倒是伶俐,学戏也快。是大家的开心果。当年剧团解散,阿紫抱着她痛哭流涕。大家约定永不相忘,可分开那会大家都用着bb机,很快就又有了手机小灵通,就是号码要经常换。阿凤没事也不主动联系人。事实上大家也一直是各忙各的,没啥联系了。看来这次阿紫是有备而来,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啥药?
回到家,换了衣服。路过书房的时候习惯性瞟了一眼墙上的照片。那是一张当年的定妆照,照片里的她一副闺门旦打扮,稍显稚嫩,但胜在青春洋溢。近年来阿凤在照片前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在外人看来她的身材保持的很好,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天用于寻找状态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对身体的控制力在下降,她只能靠更长时间的付出来对冲掉这岁月的阻碍。而对年轻时的自己也是越发的珍惜起来。
阿紫快人快语说定好了明天中午在拱北楼见面,本帮菜边吃边聊。阿凤当然没啥异议。
阿紫的来电还是引起了一丝涟漪的,本来平静的阿凤稍稍乱了心思。她很自然的想起了当年在剧团的日子,十年如一日师傅督促着练功。真的是吃不完的苦,师傅当年就说过,阿凤天赋惊人,就是天性散淡,不汲汲于名利,好处是不会走歪路,坏处么就是进步也不快,能够慢工出细活就很了不起了。
因为天赋好,团里的保留曲目游园惊梦的A角一直是阿凤。
有一回剧团受邀去宜兴演出,邀请的老板是宜兴做水泥起家的,没什么文化,却喜欢听曲,那一年她才20出头,正是最好的年华,一曲游园,哪怕是那天老胡的胡琴拉高了两个调,也硬是被她盖了下去。一时观众的喝彩声不绝于耳。
在座的正好有个从台湾回来省亲的老人,在那里听的热泪盈眶,特意等到谢幕后跑到后台来,说在台湾的时候,大家想家的话。就去听一听昆曲解解闷,不过请不来那些遗老遗少的姨太太出场子的,听的都是很一般的唱腔,聊胜于无罢了。
今天他在家乡听到了如此入味的昆腔,感觉整个人都在颤抖,又仿佛每根毫毛都得到了熨帖,无比的舒服。老人执意要宴请众人,以表谢意。当然对于阿凤感想是不会有那么多,对她来说只是又一次在舞台上飚高音而已。
而恰恰在那次饭局上,阿凤遇到了心上人,那个台湾老兵的孙子,对她一见钟情,小伙子也是一表人才,大学毕业了自己做贸易行。一年后两人便在蠡湖边置办了一套别墅,正好那时候的剧团也在走下坡路了,阿凤就半推半就的做起了少奶奶。
整整十年过去了,阿凤一直过着散淡的日子,半隐居在蠡湖边,有时陪着老公出去应酬一番,即兴也会唱那么一段两段,不过这样的场合很少。
阿凤到拱北楼二楼的包厢的时候,阿紫早已经等着了,还有的就是当年剧团乐器的老刘老胡他们,还有当年的两个小生和一个丑角。一桌围坐正好十人。“师傅两年前离开了,不然肯定要把他老人家拉过来的。师傅最听我的话了。有一回……”阿紫开始机关枪式的发言,其他人基本就插不上嘴了。
话锋一转,阿紫就开始说阿凤了,说她嫁了如意郎君就忘了大家了,一直都不跟大家联系了,还说她当年也是出过力的,算半个红娘呢。所有人都习惯了阿紫的作风,等她终于消停了,着急去上厕所,众人才开始互相问候。都是老熟人,只是脸上都有了岁月的痕迹。大都过着平淡的生活,今天是阿紫邀请过来叙旧的,顺便还有大事宣布。不过阿紫向来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估计也没啥大事。
很快补了妆的阿紫重回席上,还专门小手掩起了嘴唇,脖子这么提溜一圈,小而深邃的眼眸也瞟过一圈,让每个人都感受到她的气场过后,这才小声的说道,你们有没有听到申遗的消息啊?
看大家伙不出所料的一脸茫然,阿紫很是满意。当下又开始恢复大嗓门,很是详细的介绍了一下关于昆曲的传承人申遗的细节、规则和流程。遇到有人提问,不是被她白眼顶回去,就是呵斥说等我讲完。
原来阿紫跟人自来熟的性格,有一回碰到个做非遗申请中介的朋友,说昆曲整体是非遗,可具体到传承人,还可以细分的。阿紫就上了心,开始捣鼓这事。
最后阿紫一拍大腿叫道,我觉得阿凤去申请昆腔的非遗传承人肯定能行!众人先是被她一惊,随后因为都知道阿凤的底细就纷纷附和起来,只把阿凤弄的一脸尴尬。眼看着时机成熟,阿紫就张罗着让老刘老胡他们把家伙事拿出来,要来一段助助兴了。
随着将军令的上场牌子出来,首先上场的是阿紫的贵妃醉酒,那个丑角作配,虽然没有画脸谱,但是阿紫的神态动作还是很到位,唱腔空灵,别有风味,这些年功夫没落下。丑角亦步亦趋捧的亦有趣。引来众人阵阵笑声。末了阿紫还作那醉态,弯腰用嘴衔起了桌上的酒杯,然后又猛的一掷,唱出了两句:
人生在世如春梦
且自开怀饮几盅
众人正要起哄着再来一段的时候,阿紫见好就收,一把拉住了阿凤,要她露一手。
阿凤今天饮了些红酒,正有些微醺,思量间,遗憾今天没有带戏服,不然就表演一段昨天刚悟到的水袖也不错。可眼下的关要过啊。
阿凤清了清嗓子,示意老胡,就来段“皂罗袍”吧。老胡微微一垂头,猛一扬手,一声胡琴,便如抛线一般窜了起来,接着洞箫和笛子都鸣了起来,笛音如同流水,把靡靡下沉的萧声又托了起来,送进游园的“皂罗袍”中去——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一曲终了,众人竟一时都忘了叫好。拉胡琴的老胡更是在那里老泪纵横,这次他没有起高调子,可相比于当年的唱腔,现如今的阿凤高音依旧抗拔云端,而婉转处柔媚胜当年不知凡几。尤其是眼神过处,说声收魂夺魄不为过。这还只是清唱,如果上了全部行头的话,效果不知要好上多少呢。过了良久,众人才缓过神来。阿紫更是在那里大喊大叫着说“阿凤,阿凤,非你莫属”。这下直接吓的两个小生不敢上台了。
众人随后又闲聊了会,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纷纷作别,至于申遗的事情,重点在阿凤,只要阿凤点头,众人随叫随到。
回到家的阿凤,练完了功课,想起了白天阿紫提的非遗传承人的说法,倒是让她有了一点心动。
这些年表面上她一直过的很轻松,实际上她也一直在学习中,从图书馆,网络上找了大量的文献资料,对于昆曲的理论知识有了长足的了解。不再是当年那个一味的靠飚高音来获取掌声的软妹子了,她对自己的唱腔的理解,对一些小细节的处理方式的改进,相应的舞蹈的编排,身段,表情,尤其是眼睛的抓人作用,还有在走戏过程中情感的把握越发细腻。
有多少个凌晨,她就是在这种不知疲倦的改进中迎来了东方鱼肚白。身子虽累,心情却是无比舒畅的。
今天白天的表演其实是充分体现了这些年来的付出的努力的。对于众人的反应,阿凤其实是有几分自得的。
是继续默默无闻的走下去,孤芳自赏。还是为昆曲的普及传承出一份力?散淡惯了的阿凤,想着和丈夫商量下,可他恰好公司有事要忙,晚上回不来,阿凤一个人思前想后,破天荒的失眠了。
晨起,顶着疲倦阿凤坚持练功,她已经想好了,昨晚上,她以前看过的名人传记都仿佛来找她了,还有她的师傅,慈祥的对她说:你可以的,我一直在等你出成绩呢,你可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啊。
那,要不就试试?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