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忆弟

作者: 重之 | 来源:发表于2017-04-08 20:38 被阅读0次

    沥沥的雨,是离愁,是别绪,是怀想的泪,纷纷扬扬地下到清明,老天又悲悯苍生,巻起了忧伤的雨帘,呈现给你一个清晰明丽的世界。

    晴好的天气,行人不会断魂,心情也多少被春光感染,山上此起彼落的鞭炮声,破了往日的沉寂,惊飞的鸟儿盘旋飞腾。缕缕青烟,升起生者对亡者的念想。

    与孙儿上完父母的坟,走下芳草萋萋的道士岭,又向对面的山头走去。那 儿长眠着我的胞弟。两座山,站在家门口就能看到,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弟,就这样阴阳相隔地生死对望着,沉淀成生命中的永恒怀念。

    弟的墓地前是早几年开发的一片花木地,满坡的桂花树,被春雨一润,长出的新绿像酥了油一样闪亮。环境是那么幽静,静得让你忘却红尘中的纷争,对死亡生起敬畏。

    我燃上烛火和香,插在坟头,与孙儿鞠了三个躬,然后祖孙俩蹲在坟前,一张一张地烧着钱纸。与弟距离如此近,却又是那么遥远,远得过去与弟发生的一些事,都成了梦幻……

    我比弟年长五岁,从小共张床睡过十多年。那时,县里电影队下乡,轮流到每一个生产大队放电影,我带弟一个一个地方去看。同一个影片,我们要看好几次。回到家里睡在一张床上,心还在影片的故事情节里,青春浮躁的少年心,无法安定。

    弟聪明,读书成绩也好,只是像我一样,因家贫几块钱的学费都缴不起,初中毕业后,就踏上了糊口营生之路。每天天未亮,父亲就把我们叫醒,起头出门去捡野粪,我与弟一道用一把捡粪的铁耙,串起一个竹粪箕,打着手电,在黑夜里,惊起一村一村的狗吠,去捡拾野粪,只要起得早,没被别人抢了头班,还是有收获的,交到队里过秤,十斤狗屎记一分工,好的话,一天也能挣上两三分。弟每天都比我捡得多,我不知他有什么诀窍。问他,他也只是神秘地笑笑,说我喜欢走大路,不喜欢偏僻,狗拉屎总喜欢寻角角落落的偏僻之地。原来捡粪也挺有讲究的,弟做事比我上心。

    长大后,我们都娶妻成家,各立门户,虽然不共锅吃饭,但有事兄弟不用张言,很默契地互相帮忙。只是遗憾弟婚姻不幸,结婚后一年多就因性格不合而离婚。这婚姻初始弟就不同意,都是娘苦口婆心地劝,还拉我作帮凶,理由是家穷,要房没房,要钱没钱,能有人看上你就不错了。我知娘是出自无奈的苦心,又叹弟华表人才,喜吹看琼瑶的小说,向往纯爱情,但现实中,又何处去寻?这世界男儿都屈穷,谁叫你没钱呢?

    弟见我这个一向心里敬重的哥哥也劝,两眼异样地看了我好久,好象不相信我说的话,扭头望向别处,我发现弟眼里有泪……

    后面的事并未如娘和我所想像的,虽然弟努力了,却终没能将婚姻维持住,劳燕分飞。让我毎每想起弟那眼神,心里就隐隐作痛,内疚殊深,觉得自己是弟婚姻的刽子手,恨恨地不能原谅自己。

    往后,我总想弥补自己的过错,找人为弟介绍对象,但弟心如止水,一付看破红尘的样子,每每谈起这个话题,弟就撂给我一句话別讲了,我这世就陪着娘。

    从此,我再不敢劝弟处对象了,母亲也不提这个话题,心里疼弟没媳妇,执意跟弟一起过日子,帮弟做饭烧茶,好让弟忙碌回家,有个热饭热莱。

    弟把全部心思放在作田种地上,虽然弟胃不好,身子黑瘦,但勤劳朴实的弟,一个人作几亩田,山上还作土,年年农事忙不过来,我与妻帮他,出门做小工,我与他踩着单车,同出同进,许多事,许多日子,我与弟苦乐共度,感情也最深。

    95年老屋倒塌了,弟与我一起搬迁到罗家岭下,没钱人做事业,点滴都是难,何况弟又是个单身人,像鸟作窠一样建了个下盘屋,与母亲住了15年,三伏热,雨天漏,诸多苦楚,自不必说。

    2002年我进村里工作,六年后又当上了书记,每年上头有"安居工程"项目,弟从没伸手向我要,生怕影响我,领导在家里来来往往,看到弟的情况,心生怜悯,多次说我,我想,我是不是真的冷血没有手足亲情,弟不找我要,是太顾惜这个情,而我呢?……

    直到20l0年,弟跟我说,这么多年来,自己卖粮食,卖瓜果,打工积攒了几万元钱,想把屋的上层建起来盖上瓦,免得娘跟着受罪。我说不出心里是啥滋味,暗暗地为他申请"安居工程"。五月里,房子建成了,且内里粉刷,外墙前面还贴了瓷砖,弟虽苦累不堪,但我从他脸上,看出了弟内心的欢慰,我高兴弟从此以后,可以"风雨不动安如山"了!

    然而,谁又能料想,人世间的生死是那么无常,那一天,日子象往常一样平静,天阴沉沉的,飘洒着毛毛细雨,我不知弟为何要选择这样的日子封栋上的瓦,更不知弟为何要那么讲究,还要亲身去清理屋面上的水泥浆,结果,不慎从屋顶摔下,一声没吭地走了,就像徐志摩的诗,静静的来,静静的去,没带走任何东西……

    我从来没有如此伤心过,就是后来父母离世,也没有弟离去所带给我的那种伤痛,是如此撕心裂肺的,我哭弟为何这样命苦,难道一生就不能住个象样的屋子,忙忙碌碌,终成一梦,出世间如此,何苦来?

    更让我心痛的是,弟走了,而我为他申请的"安居工程"款5000元,他真的不需要了。他的屋子已处理给我兄长的儿子,因弟生前答应我那侄子过在他膝下为子,以承一脉香火。我把"安居工程"款交给兄长时,我心里无限凄楚……

    佛说:凡一切相,皆是虚妄。有情的,是生老病死的身体,无情的,是成住坏空的物质,终不为我们所拥有。人之有爱,本由亲立,我和弟兄弟情深,弟走后,情随着他的躯体化作了虚无,留下了他苦心营垒的屋子,虽会成住坏空,但让我这还活在世间的有情生灵,看到弟留下的无情物质,又如何不执念怀想呢?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两千多年前,我的祖先就写下了歌颂兄弟亲情的诗篇,父亲也从小就教育我"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世上难得者兄弟"。

    望着暖阳下,绽着灿灿笑容,对生死还无知的孙儿,我一定要把祖先留下的东西传给他,就象父亲传给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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