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6-23

在路上

——色达天葬台

青藏高原，凌晨四点，苍穹象城市的灯火般阑珊。第一次发现星星竟如此巨大耀眼，天幕触手可及。

从塔公草原到色达的路上，寂静辽远，两岸青山在逐渐可见的曙光中蜿蜒，随处可见五色经幡和白色经塔，我惊奇地问司机，我们已经到西藏了么？司机说，我们一直在藏区，但是不是西藏，是川西。

2017-06-23

然后在喇荣县城早餐。早餐的时候照例能碰见乞讨者，不只一个。我是第二次到川西，算是有经验的，早早就准备了几百元的零钱，但还没离开塔公就全光了，便又在早餐店老板手里换了20元的一元的零钱。老板说，你们不用理会呀，如果理会的话，你从早到晚光我这个店子里几百元都不够给的哦。我笑笑说，没关系呀，遇见就随缘吧，老板苦笑着摇摇头。

大约11：30分左右的样子，我们到了色达天葬礼俗区。天葬，是指人死后把尸体拿到指定的地点，由天葬师剁碎后让鹰(或者其他的鸟类、兽类等)吞食，天葬的核心是灵魂不灭和轮回往复。

色达喇荣天葬台，距离色达县城约20公里，距离五明佛学院约3公里，海拔大约4000多米，百度地图上的标记是“色达县天葬礼俗区” 。

2017-06-23

色达天葬台相比西藏的天葬台更加开放与包容，不仅是实施天葬的地方，同时也是介绍天葬文化的场所，据说丹增嘉措仁波切用心血重建这座尸陀林的用意之一就是希望所有到访的来客能深刻体会生与死的意义。墙上的浮雕描绘的是六道轮回、八大尸陀林等图像，这些浮雕及雕塑均是2012年丹增嘉措仁波切亲自前往福建崇武，设计并指导工人雕刻制作的，仔细认真地研看都能对生与死有一种更深刻的体会。

2017-06-23

时候尚早，我们在多杰师父的引领下，先摸了摸停尸的大圆盘里的石头，据说凡是有幸触碰这块石头的人都可以不堕恶道，我们几个师兄都十分虔诚地触碰和膜拜，低头触碰的时候能明显嗅到尸体混着毛发发酵的味道。

我们大胆地靠近了竖着“只有亡者家属靠近”木牌的天葬台，此时还没开始，只能看到一些遗留。在一个角落里有一堆骨头还有一堆似内脏的东西，围墙上还散落了一坨晒干了的肉骨。旁边就是啦荣大尸陀林，据说那些石头洞里住了好些修行者，我们怕打扰了他们静修，只悄悄地看了看，并没认真探究。

然后就顺道到了阎罗山，这是座很有标志性的建筑，代表着死亡和无始无终的轮回。山口有一尊展翅的空行母雕塑。阎罗山洞中，挂满了亡人的骷髅头骨，以此向人们展示死亡和无常的意义。面对这些不知名的头骨，我泪流满面。我们一起大声共修了《普贤行愿品》和《心经》。

2017-06-23

为了不打扰亡者。我们主动绕道到阎罗山后面的台阶上。

天葬师的女助手拿着大话筒，她俊美无比，那种美是阳刚与阴柔结合得无比完美的，一袭黑色衣裙，似乎是皮质的，声音圆润甜蜜清澈。她没带帽子，只带了墨镜，但是她的皮肤却白皙红润，神态气质堪为天人。她一遍又一遍地广播着游客注意须知，可是仍然有许多不遵守规矩的游客。她说，秃鹫已经有2天没下来了，就是游客们的喧哗和不守规矩让秃鹫们不敢下来，那些亡者家属心疼万分，请大家不要影响亡者往生，不要拍照，请大家在心里默念“嗡嘛呢呗嚒吽”帮助亡者往生。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山尖上占据秃鹫落地点的游客走下来，可是仍然有游客大声说笑或者拍照。好心的龙多尼玛师兄的夫人一遍又一遍地走过去要求那些游客遵守规矩。我们也跟着她帮忙维持秩序，然后一直在心里默念“嗡嘛尼叭咪吽”。

站在台阶上只能远远地观看亡者家属抱着尸体触碰圆盘里的石头然后绕塔，最后进天葬台。据说，死后天葬的人，要被脱尽衣裤，把头部弯到膝盖处，使之蜷曲如初生婴儿状，再用白布包裹，放上一条哈达，意思是使死者以新生儿的姿态进入新的轮回。

天葬仪轨开始的时候，天葬台是用布帘围起来的，看不到具体的操作细节。

不过，坐在我旁边的一个游客说她曾经目睹了整个过程，她小声地跟她的伙伴描述。她说，天葬师先用随声携带的牛粪生火，火点燃后敷上糌粑，青烟袅袅，直上云天，以引诱鹰鹫盘旋于天葬台的上空。数百只鹰鹫停留在山坡上，这种动物准确来讲应该叫做秃鹫，是高原上体格最大的猛禽，以哺乳动物的尸体为食，被称为“草原上的清洁工”，也有人被称为空行母。

天葬师打开裹尸包，将尸体脸朝下置于天葬台上，头部用哈达固定在柱子上。天葬师手里貌似拿着一把类似于菜刀的刀具，另一只手举起了一个死者，刀就下去了。

第一刀落在背上，先竖三刀，后横三刀，接着肢解四肢，取出内脏，割成小块。

待这些处理停当，天葬师就向四周围成一圈的秃鹫示意。天葬师让开中心位置，秃鹫们迫不及待扑向尸体，接着一阵狂轰滥炸。

巨大的秃鹫可以一口吞下肉块，但柔韧的肠子就要互相拉扯了。天葬师再把余下的骨头砸碎后，拌以糌粑，捍成团团，再把地上的血水粘干，然后再扔给鹰鹫，秃鹫吃饱飞走后，较小的乌鸦会再过来收拾残局，直到没有一点遗漏。

家属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亲人血肉模糊，很快被秃鹫吞食，渐渐地消失，然后随着鹰鹫离开生养的土地，升到天空。

数日前也许还是健康无比身影妙曼，或是相濡以沫的至亲爱人，如今却摆放到台板上，任刀剐分尸，身首相离，完成了最后的布施。藏人对死亡的淡定令人钦佩，这里没有哭声有的只是平静平和。

“布施”是信徒的标志之一，布施中的最高境界就是舍身，佛经中就有“舍身饲虎”的动人故事。藏传佛教认为，人死之后，灵魂离开肉体进入新的轮回，尸体就成了无用的皮囊，死后将尸体喂鹰鹫，也算是人生的最后一次善行。

他们的灵魂去哪了呢？转世在另一个未知的世界？还是回到人间？

由于布帘的遮挡，我们只能隐约可见白花花的尸体，听见骨头的砍击声和嗅到浓烈的尸体味道。即使这点隐约的窥见，也足够我们对生死的感受在此刻提高了许多层次，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皮囊”在此的意义只是布施，无论你是富贵还是贫穷，是美貌还是丑陋，在鹰鹫的口中，不过一餐美食。

白骨塔旁有一个由许多头发围起来的巨大转经筒，据说那些头发都是大成就者的，如果我们能把头发系上去就可以得到解脱，我们一行人立即扯了自己的头发系了上去，短头发的人便把头发或者指甲仍了进去。那些头发随风飘动，如灵魂唱颂。

2017-06-23

尸陀林中，有人在摇铃祷告，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可以想象得到，他在召唤着那些飘散在空中的灵魂，为他们超度。

游人渐渐散去，我们再次走近天葬台，喇嘛师父示意我们站在能看清秃鹫抢食的地方，那些秃鹫正在对着一具只有上半身的尸骨撕扯，没有四肢只有头骨和上班身清晰的胸骨和脊骨。我再一次泪如泉涌。此时，天降大雨，滂沱肆虐。

我们绕白塔七圈然后躲进车里。

在这里，可以感受肉身的无有实意；在这里，可以通达寿数是无常不定；在这里，可以洞彻生命的不可依靠；在尸陀林里，可以了悟生与死的真理。

或长或短的人间岁月；或苦或甜的喜怒哀乐；或真或假的各种感受；或幸或哀的今生今世，就这样毫无意义地虚度。

身体不过是一副皮囊。

美味佳肴喂养它有何意义？绫罗绸缎缠裹它有何意义？桃红粉黛涂饰它，又有何意义？

从鹰鹫的口中，觉察到无常的本质；从累累白骨中，生起出离心；从腐尸恶臭中，觉察到轮回的过患；从尸陀寒林中，通晓了生命的真谛。

而此刻我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心堵胸闷无比，头痛如裂，四肢乏力。想停止却欲罢不能。

轮回是藏传佛教中的重要概念，而六道轮回更是来自古印度婆罗门教的世界观，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其实宗教的积极意义就是教人多行善、少作恶，“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关注我们的身口意，看重因果轮回，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我在心里默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心渐渐平复，却仍在远方，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