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距离李白上一次看到扁鹊，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久到他有些怀疑这个人是否只是他耽溺美酒醉化出的一场梦了。
李白觉得扁鹊似乎有些变了，但他又发现不了究竟是哪里变了，那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用领巾将大半的脸挡住，看不清神色。
“喝一杯么？”
他听见扁鹊这样问他。
“好。”
他这样回答，纵使他有万般想问，纵使他疑惑从不主动饮酒的扁鹊会这样发出邀请，他还是只回答了一句，好。
酒被摆上了桌子，他们二人坐在院落里，任由月光懒懒地照在他们身上，有几分惬意。
“你瞧啊，你回来了，我总算是不用与影子一道饮酒了。”李白笑笑，却没有等到回复。
不过扁鹊这个人素来就是如此，不苟言笑，他也不介意。
李白顺着月光打量着扁鹊，虽然是个大夫，他依旧保持着坚实的体魄，大约是因为从小时候就要独自一人上山下山采药的缘故吧。当李白目光扫到扁鹊的胸肌上时，他总算是发现异样了，几道疤痕赫然分布在那儿，有一道长的，甚至一直从胸口那儿绵延到了腹部。
李白有些懊恼这么明显的伤势自己怎么没有察觉，或许是因为扁鹊肤色不似常人，是暗蓝得有些发黑，伤口也不是那么明显了吧。
“李白，我觉得你说得对。”
扁鹊突如其来的话打破了寂静，他叫得生疏，仿佛二人从不曾深交过。
“如果努力有用的话，要天才做什么呢？”
语毕，他就站起来，转身离开了，自始至终，头都不曾回过。
二.
扁鹊第一次见着李白的时候，他是来和母亲一起求师傅看病的。
扁鹊背着药篓回来，正巧见着在院子里站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粉雕玉砌，长得好生可爱，让从小就相貌异于常人的他有些自惭形愧，只敢远远地看，生怕靠近一步都扰了那人的清净。却不料那孩子见着他只是笑了笑，似乎不在意他外表的惊人，肤色的诡异，却是主动与他打起了交道：“你好啊，我叫李白。”
“扁鹊。”
扁鹊着实有些不善言辞，回答了名字之后，就不知再多说些什么了。
好在李白也没有多问，其实他本身也只是客气一下，扁鹊明白，李白表面温和，身上却带着七分傲骨，让他打招呼的不过是那三分气度，容不得他对扁鹊视而不见。
扁鹊和李白彼时都只是孩子，李白情绪遮掩得不好，所以扁鹊一眼便能发觉李白其实多半是瞧不上他的。扁鹊也不知道应对方法，只能沉默。
正是因为那三分气度，七分傲骨，也才使他们之间日后的关系，始终处于三分亲近，七分疏离。
三.
李白爱上了饮酒。
或许是因为这世上只有酒才能化解他的寂寞吧。
西域那儿出了些事儿，具体出了些什么事儿，扁鹊不清楚。他只是个大夫，不了解，也从不曾不想了解这些，但是看到李白一副愁闷的样子，他竟有些想问问发生些什么了。
但是他又以什么立场询问呢？虽说是从小便认识了，但在李白心中，他又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呢？
李白找他一道饮酒，不也正是因为他话不多，不会多言么？
扁鹊不喜欢李白饮酒，因为少酒可以治病，多酒只会伤身。有时候李白找他喝酒，喝多了，胃很难受，那副面容惨白的样子，实在是叫人心疼。也幸亏他是个会治病的，若是在其他地方，李白估计疼死都不会有人管吧。
但是又肯定不会，他有才华，人生得又是极美的，关心他的人怎么会少？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李白似乎又醉了，一边喝一边念叨着什么，终究是一头栽到了桌子上，睡了过去。
扁鹊叹了口气，上前想将醉了的李白抱到床上去，月光下，李白一头栗色的碎发不羁地飞扬着，不知怎的，扁鹊放缓了步子，竟用手轻轻剥开了遮挡住李白眼睛的乱发。
李白当真配得上形貌昳丽四个字……
在面上的领巾靠到李白面容之时，扁鹊恍然惊散。
我大概也醉了。
他这样想。
四.
扁鹊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或许是从那一个缠绵悱恻的夜晚开始。
于是他和李白就从点头之交，到了酒友，再到……共赴巫山。
李白可能正是失意之时，天天腻在他这儿，二人实在是有些如胶似漆。
又是一个清晨，扁鹊采药归来时候，李白还一只手撑着下巴，侧卧在榻上，一副懒散的样子。
扁鹊也不多说，只是捣药。
李白可能有些闷，便问他：“昨夜……你不累么？”
扁鹊的动作顿了一下：“我给自己上过药了，不碍事。”
还是这么冷淡啊，李白轻叹了口气，调笑着说：“你这么努力，可是要把你师傅的光芒遮挡住了，不过如果努力有用的话，还要天才做什么呢？你大可不必如此辛苦啊。”
“我不是天才。”
李白摇摇头，有这么一个勤奋的人在身边，他总觉得自己好似太过懒惰了啊。
五.
扁鹊从没想到师傅居然会陷害他，他自认为的亲人会对他做出这般的事。
秦王猝死，扁鹊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师傅造成的，但是他想杀死自己，却是不争的事实。
扁鹊不想这样死去，他趁着狱卒不备，逃离了出来，却没有料到师傅竟然心狠手辣到想要将他活埋！
扁鹊的身手其实真的很不错，但是双脚难敌四拳，更何况他身上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抵挡的武器。在泥土一点一点覆盖住他的时候，他似乎看到有一个人路过，那人一头飞扬的栗色短发是刚好别到耳后的长度，干净漂亮。是了，这里是离西域极近的地方，他在这儿，也不奇怪。这里动静很大，那人也听到了，转头时候扁鹊看到李白惊愕的表情，他一双异域的蓝色眸子着实瞪大了几分了，但他终究没有出手，停顿了一下，就离开了。
比起他的事儿来，或许死一条命，不算什么吧……
扁鹊陷入了死亡的深深绝望中。
他闭上了眼，等待着死神的来临，但等来的不是死神，而是渗入土层之间的雨，扁鹊猛地睁开了眼。
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开岩石。随着山崖崩裂，他从泥土的禁锢中解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离这个地方的，石子似乎刮伤了他的皮肤，但他混不在意，他只知道，这是天不亡他。
绝望总是伴随着希望而来，当他以为自己脱离了困境，随即又被抛向更深的黑暗。幸而醒来时，扁鹊发现自己身处于静寂的地下之城——传说中的废都朝歌。
或许在这儿活下去也不错，扁鹊这样想，但是他希望能在在这儿安居前，最后见一个人。
六.
“喝一杯么？”
扁鹊这样问李白。
既然是离别，自然要用就践行，但他没有告诉李白自己所想，李白也一如既往地不在乎，只是回答：“好。”
“你瞧啊，你回来了，我总算是不用与影子一道饮酒了。”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扁鹊听见李白这样说。
扁鹊也不说话，只是沉默，他回来，其实真的只是为了见见李白，单纯地见见。
李白没有救他，他真的是不介怀的。虽说李白说自己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若是不留心，可能李白自身难保。十步杀一人，也是要在稳妥的情况下的。
他在地下的时候，想透了很多事情，比如李白所说的天才努力这回事，曾经自己是妄自菲薄了，在医术方面，扁鹊真的是个天才，所以师傅在费尽心机想要杀死自己，而自己……也是师傅光靠努力及不上的。
除了这个，还有一件事。
“李白，我觉得你说得对。”
扁鹊突如其来的话打破了寂静，他叫得生疏，仿佛二人从不曾深交过。
“如果努力有用的话，要天才做什么呢？”
如果努力就能靠近李白的话，那古代君子之交岂不是成了笑话？李白是剑术的天才，文学的天才，与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交集。
他们从来都道不同，不相为谋。
语毕，他就站起来，转身离开了，自始至终，头都不曾回过。
李白从不曾将他真正放在心上，而他，有何尝真正容忍李白走入他的心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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