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火车上睡不着觉

记得小时候最爱坐火车，在家乡从西头去东头的时候，都会央求母亲带我坐火车。那时的城际火车座位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拉着大人的衣角站在摇晃的车厢里。望着车窗外飞驰的风景，兴奋又欣喜，觉得火车比公交车高级多了。周一上学的时候会和同桌讲起周末坐火车的经历。会讲起我看到了永无止尽的铁轨，铁轨旁高低错落的楼房；会讲起城西又新盖了什么楼房，城东又拆除了什么瓦房；会讲起火车开动时的声响和刹车时的声响有何不同。

那时家附近的铁轨旁是有路的，走过一段阶梯后，就到了一条超级宽的路。左右有铁丝围栏，再往里是一两米宽的人行道，最中间是两条铁轨。铁轨时而交错，时而平行，曲线流畅的像是鱼在水里游过的痕迹。每次和家人一起走这一段路时，总是前瞻后顾地期待火车驶来，可从来没有见到过火车。现在回想也许那段铁轨路根本就是废弃的，要不是怎么可以允许我们随便穿行。

不过从小学回家的路上倒是可以见到火车，那是离飞驰的火车最近的时候。每次走到那个马路与铁路交汇的路口，都期待红灯亮起，这样就可以感受到火车疾驰而过扬起的风。那是平淡生活里吹起的小型旋风，提醒着我每天都有上千的人乘坐火车去往不同的地方，奔向不同的生活。有时也会幻想有一天自己坐在这样的火车上，望着窗外等红灯的人们；幻想自己会在长满爬山虎的某个车站下车，去感受陌生的城市；幻想自己会因为一个人只身踏上一趟列车，只为下车后那个温暖的拥抱；幻想自己会背着包哼着歌从某趟火车走下去寻找那个长满荆棘与希望的远方。

后来到外地上学也算是满足了曾经的愿望，每次都是买硬卧睡一夜去另一个城市上学。和小时候站在车厢里相比，睡在卧铺上简直是幸福至极。所以每次都尽量让自己躺过去，即使躺的酸软也不愿意下床走走。而每次夜晚车厢的晃动也催化了更加香甜的睡眠，仿佛感受到了三岁前婴儿床般摇晃的惬意。

一直到现在每次旅行都会首选火车出行，一是因为价格低廉，二是因为火车本身赋予旅行的象征。车厢里乘客怀着各色的憧憬奔向同一个目的地，而旅人定是其中拥有最美好憧憬的那个。看着窗外的风景变化，听着车内聊天声音的起伏，加上列车员叫卖零食和播报站点的背景音，还有什么场景比这更贴近旅行？

各种火车高铁坐多了之后，突然想坐坐老式的火车。于是在从敦煌去嘉峪关的路上选择坐Y667，因为这是一趟绿皮车。当时是淡季车内乘客极少，而墨绿色的车厢，蓝绿色的皮座位，显得特别怀旧。车内其实是很干净的，乘务员也一改往日态度，如主人待客人般友好。

我们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如野炊一般有说有笑。正投机聊天时突然听列车员喊了声：“开水好了，来倒水咯！”我便拿着杯子寻着声音走过去，才看到这烧水的器具也是相当老旧，是在炭火上架起来的一个铁桶，带了一个小小的接水口。这样的烧水方式怕是见一次少一次了。

所以这趟旅游专线能保存至今也是难得，而这一趟下来也让我对于火车的喜爱愈加深厚。 

至今坐过最难忘的一场是成都到北京的硬座，因为计划变动改签了最快出发的一趟慢车，成就了那次42小时的硬座。我带了一本盗版的百年孤独，在车上看了睡，睡醒了再看，看了又睡。身边的乘客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我从头坐到尾，像是长在火车上的一个设施似的，一动也不动。耳边有商务人士无休无止的电话，信号时有时无；有一家老小大声的喧闹，零食从上车吃到下车；有三五同学成群打扑克的唱调，一会儿打趣一会儿争论；有列车员卖东西的即兴表演，又唱歌调气氛又洗头卖速干毛巾。一场火车就像一个微缩社会，全程坐下来感觉半条命的精力都耗费掉了，然而下了火车又打起精神在人山人海中旅行。

如今已没有勇气再去选择硬座，一般都是选择卧铺了。躺过一千多公里总是相对舒服的。现在因为工作的原因还是会选择坐火车，可是突然有一次，在卧铺车厢里睡不着了。熬到一两点，熬到眼睛疲劳到再也无法抵挡手机屏幕的强光后，终于勉强睡去。可即使睡着，也怎么都睡不踏实。卧铺不再像婴儿床一般惬意，而是像只大手在随意晃动，本来有节奏的铁轨声音也变得杂乱无章，时而激进时而减弱，于是在睡与醒之间挣扎一夜直到天亮。那一次之后便再也无法在火车上享受惬意的睡眠，而这时也才突然明白，可能是自己已不再年少，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在哪里都倒头就睡，一觉到天亮了。

原来长大就是在火车上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