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连续下了三天的雨,终于带走了最后一丝白日里的温暖,宣告着冬天已至。
在老家,农历十月初一是和清明一样重要的节日,每年此时,父亲都要回去上坟。
母亲说清明是迎接亡者重回世间的日子,而十月一则是游荡世界的灵魂去向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因此这两日,除了与你羁绊最深的家乡,黄历上是不宜访亲串友的。
电话就是在此时毫无预兆地打过来的,母亲接到以后,慌忙从床上起来,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说话仿佛四五年前上大学时的一次通话:“你二外爷不好了”,说完匆匆忙忙给父亲打电话,催父亲早点回来一起过去。
家庭群里,舅舅、大姨、小姨......也都从各个方向准备往老家赶,那些许久未见的亲朋也唯有此刻才能放下手头所有重要的事情,都奔向那个我们似乎都已离开了的“老家”。
上一次这么沉重又喧闹的画面似乎是外婆去了的时候,即便我当年根本没在,我也知道。
兄弟姐妹众多的母亲,在微信还没像现在这么普及的时候,他们自然也没有那么一个大的家庭群,所有的消息都是靠一通又一通的电话通知的。
或许是太伤心太忙碌,没有人通知我。而我则是在某个周六赶着上课的早上,在学校的琴湖旁听到那一句已经尘归黄土的通知。
作为外婆众多的孙辈中,我并不是最受喜爱的,自小也并没有很多关注在里面,亦或只是这么多年孩子学习更重要的枷锁让她背负太久已成了习惯,母亲觉得逝者已去,没有必要通知我千里迢迢回去。
虽然只是一仪式,并不能就此挽回外婆的生命,但还是有些遗憾的。
但母亲的遗忘,因为理解,所以无法责怪。
母亲因为文化短缺吃了大半辈子的苦,好不容易把女儿送进了离家千里的大学,在她心里或许没有比多掌握知识更让人心安的事情了。
小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每次过年聚会之后会不开心,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喜欢我放假时候去别的亲戚家里小住,我一直以为是我在聚会太调皮或者因为期末成绩不好想让我好好在家学习。
而随着年龄长大,明白人情世故愈多时,我开始懂得母亲那无奈而又坚强的自尊。
母亲的身体一直是兄妹中最差的,不是富裕的家却容易不舒服,上有长姐长兄下有小弟小妹,处在中间关注最少,没上完小学就被辍学在家。那些我们现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少,在母亲的记忆里只有看不到边的原野和手下做不完的活计。
父母对子女的偏心有时可能造成半辈子的痛楚,即便后来母亲生活上也变得很舒心、甚至反过来让姐妹们羡慕嫉妒时,却依然无法抚平那些年少时吃下的不平。
她一边矛盾的爱着自己的父母孝顺照顾他们,一边又因为曾经生活里的不平暗自心伤,她不知道该如何抚慰那些年孤单的自己。
我忽然想起最后见外婆那次,当时她的老年痴呆已经非常严重。我坐在老屋正堂的门口,外婆拉着我的手一直叫着母亲的小名,我跟她讲:“婆,我不是小妮,我是秀秀”,外婆就一直笑着:“你就是小妮!我的小妮!",看着外婆浑浊的双眼一遍遍叫着,不肯松开我的手,我不再争辩:“对,我就是小妮,你的小妮!”
那一刻,我想到母亲,或许母亲不是他们的最爱,可也是爱的吧!
这么多年,无论家里条件是好还是不好,无论我是不是比弟弟大了十岁,父亲和母亲都对我们一视同仁,甚至很多时候,作为女孩的我,他们的态度会更仁慈一些。
我想母亲的内心一定有个小姑娘,把那些曾经得不到的爱用另一种方式得到了补偿。
母亲说:每次我不吭一声给她买衣服鞋子,她收到试穿的时候,都觉得特别开心,比自己花了很多钱都开心。
我们在长大,父母也在成长,我们长的是个头和年龄,他们修的是心境和包容。
血缘关系是一个微妙的人际纽带,它把一群即便不是很熟的人也能有默契的聚集在一起,即便未曾见过也能赐予你一个恰当亲昵的称呼,承受那些可能让你茫然无措的关心和教导。
同时,血缘关系里的亲疏远近也往往带着更刺人的锋利,在一代又一代的不平衡里自我弥补那些无法得到的爱与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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