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动员大会
一九四六年四月二十一日。白雀园,豫南山区里一个小镇。
皮旅指挥部的四合院里坐满全旅排以上干部。旅长皮定均和政委徐子荣坐在唯一的一张桌子后面,抽着烟、眯着眼,默默地听着鼎沸的人声。
“自古在中原逐鹿。我们中原军区这么重要的位置,日本一投降,党中央就该加强我们军区的力量。不至于现在这么被动……”
“是呀,我们中原军区强大了,也不至于被人家三十万大军就能围个水泄不通……”
“为什么不让我们早点突围啊?四月份国军围歼我们的企图一露头,我们就该突围啊,不论是向东入苏皖根据地与粟裕部汇合,还是向北与刘伯承部汇合,或者向西北入陕甘宁,困难都不大,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就是一次转移行动嘛,根本算不上突围。就是现在,敌人的包围圈也是有好多漏洞的嘛,为什么不突围?”
“这还用问?是中央军委要我们中原军区就地坚持当鱼饵,拖住三十万国军精锐的,否则,这三十万大军砸在哪个根据地头上都会被砸晕的。”
“哈!那些军区哪个没有咱们强大?能砸晕他们,就砸不晕我们?这不明摆着把咱们这头羊丢给几匹狼,让它们撕咬咱们,好给别的羊争取逃跑时间吗?凭什么是把我们中原军区丢给了几匹狼啊!”
咚!皮定均一拳砸在桌子上,满院子人声顿敛。皮定均缓缓地站起来,两道浓眉像两头顶架的牛一样在印堂撞在一起,两只大眼精光爆射,翘着的嘴巴炮口一样大张开,冲最后一个发言的人喊:王长贵!你还是一个革命战士吗?如果我们皮旅都是你这种想法,那大家现在就散伙回家种地去,还干什么革命啊!如果革命队伍里都是你这样的思想,还用国民党围剿我们吗?早自己散伙了!党培养你这么多年,你的思想觉悟哪去了?!
徐子荣政委站起来,摁摁皮定均的肩头说,老皮,别发火。皮定均就坐下了。政委严肃地环视了席地而坐的干部们一眼,说,我们中原军区的险恶环境不用我说大家也都知道。在这种险恶环境中,不光我们皮旅,整个军区的思想都是混乱的。思想混乱了,不用敌人进攻,我们自己就分崩离析了。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大家明白中原军区在全国解放战争这盘大棋中的重要作用,从而统一思想,让这个作用发挥到极致。刚才我听了你们的议论,发现你们犯了本位主义错误。这个错误的根源就是山头主义,山头主义的根源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同志们,这可是革命的大忌呀!作为一个革命战士,一定要有大局观念、牺牲精神。如果都想着让别人为自己做出牺牲,这和国民党的军队有什么不同?这和阎锡山这样的军阀有什么不同?那我们算什么革命者?那还革什么命?很简单——这样的人闹革命,一定失败!就拿你们现在的思想来说,都想让别人为革命作出牺牲,自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殊不知你也马上完蛋,为什么?革命是水,你是水里的鱼,水干了,你不是人家案板上的菜?同志们,别忘了,我们投身革命,是为了让子孙过上好日子的,为了这个目标,随时要准备献出生命,好让革命继续前进,直到成功。现在革命到了紧要关头,该到我们做出牺牲的时候了,却畏怯起来,这是真正的革命战士吗?
政委停下来,逼视着干部们,目光所到之处,一个个都垂下了头。
政委继续说。我们家乡有一种打狼办法,那就是在左肘子上裹一些皮子,引诱狼去扑咬,你右手的刀子才能乘机刺进狼的胸膛里。没有左肘子冒着被狼咬断的危险,右手能刺死狼吗?革命要成功,必须有从大局出发去做左肘子的人和部队。这次我们中原军区就做了全国解放战争这盘大棋的左肘子,我们感到光荣才是啊!你们说是吗?
院子里响起雷鸣般的一声是!皮定均一下子挺直了身子。
政委慷慨激昂地说好!这才是大丈夫!这才是革命战士!只要我们干部的思想通了,才能去做通战士和群众的思想,全旅才能標成一股绳。每个旅標成了一股绳,整个中原军区才能標成一股绳,还怕战胜不了这三十万国军吗?
一院子的人又雷鸣般地一声——能战胜!院子外面一树麻雀轰地一声飞起来。
回了旅指挥部,皮定均砸了徐子荣一拳,嚷,老徐,真有你的!干部的思想统一了,战士的思想就好统一了。全旅的思想统一了,队伍就好带了。徐子荣却忧虑地坐在椅子上说,老皮呀,你记得《三国演义》里刘备去东吴招亲,差点不回来的故事吗?皮定均说当然记得了,刘备贪恋东吴的温柔乡,不愿意回来和关张孔明艰苦创业了嘛。徐子荣说,我们的干部战士也是这样呀,为什么呢?不管怎么说,咱中原军区这几年比较安稳,引诱得干部战士不愿意再过枪林弹雨的日子了,自然,对革命的热情也就暗淡了。我怕咱们这个会鼓动起来的革命热情,持续不了三天啊。皮定均赶紧坐在徐子荣对面的椅子上问,那该咋办?徐子荣说,让战士们诉说家史:哪个战士的家史不是一部血泪史?这种阶级仇、民族恨,会从干部战士内心深处唤醒革命的初衷、革命的斗志的,这样,我们的部队才能保持旺盛的战斗精神。老皮,你说呢?皮定均的两条浓眉又像两头牛顶架一样在印堂撞在一起,翘翘的嘴又像炮口一样张开,说,老徐,就按你说的办:咱先在各班展开诉苦运动,接着是排、连,再以后是营、团,最后,是全旅。徐子荣说好,这就把决定传达下去。
几天后,全旅官兵在白雀园外的树林里开大会。皮定均带头诉说自己怎么从小父母饿死,自己怎么讨吃要饭,受尽白眼,怎么在十三岁时参加农会,从此坚定地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为天下劳苦大众翻身做主人的革命事业上的。徐子荣讲了自己的地主家庭怎么压榨佃农,自己怎么看不惯,背叛了家庭,走上了为劳苦大众求解放的革命道路的……几位士兵代表上台,为大家现身说法,控诉土豪劣绅对劳苦大众的压迫剥削欺凌:有父母被逼死的,有老婆被霸占的、顶债的,有当丫鬟的姐姐被活活折磨死的……这些悲惨的事几乎每个士兵和干部的身上都有,激发了全旅人为建设一个劳动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而奋斗的革命豪情,为建设这样一个新中国而献身的革命精神……
皮定均不相信那场运动是白忙活一场。他一个一个地审视屋里的干部。最后把目光落在一团团长王成汉身上。
王诚汉出生在湖北省黄安(今红安)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13岁那年,红一军副军长兼红一师师长徐向前率领部队开进了河口镇。王诚汉受到了强烈的感染,自愿参加了红军,从此开始了革命生涯:15岁当班长,16岁当排长并入党,17岁当连长,19岁被提升为团长,是皮定均看着他成长起来的,从豫西支队开始,就成为皮定均的左膀右臂,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王成汉见旅长看着自己,就站起来说,旅长,我不是孬种!一屋干部几乎同时站起来说,我不是孬种!皮定均一擂桌子喊,这就对了!我皮定均带出来的兵怎么会是孬种呢!好了,咱们来研究怎么才能把敌人拖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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