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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 高平
（二）希望
山洞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四周的原野一片葱茏，时令大体是八月。
吉姆已经有一年没见过这么好的阳光了。他走出山洞后，感觉有点不适应，阳光照在脸上热辣辣的，眼睛像受到强光刺激一样流着泪。不过，眼前的景致很美。山下是一片视野开旷的草地，天空晴朗，原野上花鸟成群，一片欣欣向荣之气。
这是什么地方？ 过了一会儿，他才镇静下来，恢复了记忆。他忽然想起来了，这个山洞就是自己的家。没错，位于美尼达高原的山坡上。
一年前，他和娜塔丽刚完婚，就告别父母和亲人们，举家迁移到了这里。 他的父辈们世世代代生活在拉普拉斯河平原，离这里有一个月的路程。那里水草肥美、土地平坦，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然而，近年来，随着人口的急剧增长，环境恶化的非常快，让那片土地已无法承受。大家想盖房子没有了过多的空地，想种庄稼也没有了足够的土地。人们只能住进更高的楼房，或者在地下挖掘建造房屋，腾出地面的空间种庄稼，林地也在逐步被改造成农田，天气总是雾濛濛的，睛空透亮的日子越来越少。
“拉普拉斯河平原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风采”，老人们常常这样感慨。也许专家们的忠告评述更合乎逻辑，“这里离人类适居地的标准越来越远了！”。
于是，许多年轻人不得不向西部的美尼达高原迁移，在那里过起“穴居”生活。在工业化和人口规模膨胀到极点的年代，“穴居”已经成为最奢侈的生活，这是不可阻挡的趋势。
当吉姆成婚后，与妻子决定离开家乡到西部重建家园时，父母说什么也不愿意走。他们说，自己的根就在拉普拉斯河平原，他们是喝母亲河的水长大的，死也要死在这片土地上。无奈之下，去年七月吉姆与怀着身孕的妻子告别家人，来到了美尼达高原。到了这里后，他们在半山坡挖了山洞，建造了自己的“家”，等待着孩子的出世。那时，他们才刚刚结婚三个月。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他们刚安顿好，穴居了十几天，还没来的及好好置备什么，就迎来了那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
灾难过后，美尼达高原与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过去山坡上到处是成排的山洞，里面建着房子，住满了乡邻。大家有说有笑，互帮互助，亲如一家。但是，空气并未比家乡拉普拉斯河平原好多少，因为涌来的人家越来越多，甚至在两户山洞之间又追加了一户。一到傍晚，浓烟笼罩，连鸟儿都被薰的黑不溜秋的。不过，一排一排的山洞分布在山坡上，密集叠起，错落有致，像是鬼斧神工造就的一种独特景观。山前种满了庄稼、果木，一到丰收的季节，我家送你家一筐新鲜的果子，你家送我家一篮蔬菜，邻里之间处的非常融洽。大家相互走动，对外乡迁来的人也一样不欺生。热热闹闹，和和睦睦，到处充满了欢声笑语。这就是吉姆记忆中的美尼达高原。其实，在吉姆他们迁来前，这个地方已经被开发建设了许多年，才有了点模样。
如今，映入眼帘的是另一派光景。大灾难破坏了一切，这里回归了原始与自然。密密麻麻的山洞已坍塌沦陷，成了一片废墟。没有了村民，过去的繁华也不复存在，仿佛是一片古村落的遗址。
八月正是鸟语花香的季节。旷野孤寂，树木丛生，一个人影也没有。在明媚的阳光下，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歌唱打闹嬉戏，一点也不拘束。阳光透过树枝照射到林间的草地上，许多小松鼠、小兔子蹦来跳去。也许在动物的眼里，这里就不应该有人出现，原本是它们的乐园。远远望去，山前宽阔的大草地，舒展葱绿。草地上花儿五颜六色，竞相绽放。微风吹来，美尼达高原到处弥漫着浓郁温湿的草香味。这里又回到了从前，仿佛是一片从来都没被人打扰过的净土。
吉姆根本没有心思欣赏这些，他顺着下山的小路不停地奔跑穿梭。一边跑，一边向四处张望着，想尽快找些能充饥的东西，妻子娜塔丽有点奄奄一息了。
哇！前面有一片野桔林，就在山下。那密密匝匝的大桔子把树枝都压低了头，枝条快匍匐到地面了，每一颗桔树像一把即将倒地的金色大伞，黄闪闪一大片，像户外的帐篷一样，挨挨挤挤。金黄的大桔子油亮发光，里面的甜水似乎要冒出来了，专等着有人来吃。 于是，他大步冲向桔林，因为是下坡，途中摔倒好几次，胳膊和腿上流着血。他并不在意这些，那根铁条在他手里握的更紧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来到了桔林，发现树上根本没有闪闪的金桔。只有一种寄生在矮树上的圆叶藤条，那藤叶宽大发亮，颜色金黄，形似桔子。他失望地向四周找寻着，又发现左边不远处有一片菠萝丛，跑过去一看，根本不是菠萝。不过，粗壮的枝干上长着十分宽大的叶子，叶片嫩绿厚重，水份也很大。他尝了一下，味道还可以。于是，他抱了一大捆，继续前行，寻找着食物。
他试图用铁条打死一只野兔，为生病的妻子来个烤野兔，要么来个清炖野兔，里面放些手里的“菠萝大叶子”。然而，这些野兔太过机灵，没有等他把铁条扔出去，人家已不见了踪影。
骄阳似火，股股热泄，脚下的土地火烤般发烫。如果还是找不到水和吃的东西怎么办？吉姆的心开始焦急起来。突然间，他感到有热乎乎的东西掉到了头顶。抬头一看，是一只乌鸦拉的粪便。他气狠狠地把铁条抛向空中，老乌鸦轻巧地展着翅膀向远处飞去。飞的时候慢悠悠的，还冲吉姆发着沙哑的叫声。
“啊――啊――啊！”这叫声仿佛是一种挑衅，更像一种不祥的预兆。
一个小时后，吉姆彻底失望了，这里根本就没有食物……他瘫坐在地上，浑身颤抖，汗水从脸部流到了脖子，后背早已湿淋淋的；屁股下坐着的正是刚刚采摘的那捆“菠萝大叶子”。
当初，他从火星赶回来与娜塔丽结婚，主要有三个考虑：一是他深爱着娜塔丽。虽然他们整整十年没有见面，但他知道娜塔丽一直在等他。二是娜塔丽患上了可怕的脑瘤，亲人们都已经清楚，病已到晚期，她活不了多久了，只有她本人还不知道这些。她太需要自己了，他不能失丢下她不管。无论如何，他也要让心爱的人能够过好后面的时光，获得应有的幸福。三是家乡拉普拉斯河平原的环境越来越恶劣，已不适宜人们居住。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条件不错的家庭，要么搬到了超级城市－威克城，要么就是申请移民到火星、甚至是未来之星，最无奈的选择是向西部的美尼达高原迁移。吉姆就是因此才来到美尼达高原的。
原来，他的计划是这样的：等结了婚，家里稍微稳定之后，就带娜塔丽到火星，试试那里最先进的、尚未完全成行的基因治疗。吉姆刚工作的单位就在火星，他的三姐住在火星已经许多年，娜塔丽去了那里，各方面都能够得到照顾。再不行，就到他四姐住的“未来之星”上，寻求更好的医治办法。他从火星回来前一直为此而准备着。
然而，回到家乡第三天，他就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由于太阳黑子运动进入新一轮活跃期，地球到火星的通航暂时停止两年，何时复航，待定。不久，娜塔丽发现自己怀了孕，他们的计划只能延期。因此，为了娜塔丽的身体以及腹中的宝宝考虑，家人们商量之后，认为暂时先迁到有利于娜塔丽病情的美尼达高原，然后等条件成熟了，马上到火星治疗，同时决定在那里过移民生活。美尼达高原只是暂居地，这是最好的、也是无奈的选择。
吉姆他们迁到美尼达高原不久，两家的父母就一起来了。四位老人为他们带来了粮食、甘果、孩子出生后备用的衣物、药品等。他们小两口最爱吃的土豆干、豆角干、自己家做的干粉条也是一样不少……。对于老人们的意外到来，吉姆又是欣喜，又是生气。欣喜的是老人们大老远来看望他们，他和娜塔丽自然感到心里格外的温暖。可气的是他们已不年轻，上了岁数，长途跋涉又带了这么重的东西来，其实这些东西在当地也能买到。尤其是吉姆的父亲还有心脏病。不过，他和妻子心里还是疼爱着老人们的，告诉他们以后先不要再来了，他们会照顾好自己。等孩子生下来，大一点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回家乡看看。四位老人在山洞里住了下来，因为自己家太拥挤，还向邻家作了借宿，当初一家人挤挤巴巴住了两天。老人们看到从家乡一带迁过来的人也不少，就觉得很放心，第三天就有说有笑的返了回去。
有谁曾想到，老人们走后第十天，就发生了大灾难。首先是大风刮了三天，卷走了地面的庄稼，树木被连根拨起，小草更是不在话下，可以忽略不提说。之后，大雨下了整整十六天，洪水滔天，到处蔓延，最后高原上只剩下几颗上百年的老树浮在水面，其它的东西均被洪水淹没、吞噬、冲走。偶尔有几只乌鸦落在露出水面的枝头，扯着沙哑的嗓子，发出孤独的叫声。这就像《圣经》里描述的创世纪之初发生的洪灾一样严重。所幸之处是，美尼达高原（海拨4800英尺）并没有被洪水淹没。人们只能躲在自己的“家”里，咀嚼着所剩不多的食物，等待着、煎熬着。
大风、大雨、洪水过后，有一天太阳落山了，第二天就再也没有升起来。从此，大家只能穴居在山洞里，过上了长达近数月没有阳光的日子。日子在一天一天过去，太阳却不出来，许多人白皙的颜面开始变的暗红，双颊出现了红晕。有人说，这是高海拨带来的“高原红”，属于正常现象，也有人说这不是好征兆。从内地迁来的人，还面临了另外一个问题：高原缺氧。在大灾难来临前，许多人就因此而迁到了另外的低地，主要是选择了海拨低一些的地方住下，觉得高原反应没有那么强烈。但是，大灾难来临，那些低地首先成了重灾区。与此同时，高地也受到影响，高原缺氧变得严重起来。这让许多迁居已久、觉得适应环境的人也受不了了，生病的人很多。
那段时光过得很辛苦。大家基本就呆在山洞里，偶尔走出去找点能吃的东西。到后来，因为没有阳光，好多植物基本停止了生长，很难再找到什么。人们商量后，开始把能够当食物的东西集体收藏好，以备长远。好在，娜塔丽没有什么高原反应，属于身理和本能上适应能力强的那一类人群，这是让吉姆感到万幸的。但是，她的重病始终是一个问题。时好时坏，一天天反复，可一点医治的药品也没有。除了从家里带来的常用药，只能用先前在山里采的那些晒干的草药试试。老家带来的粮食也快吃完了，太阳还是没有出来。老人们送来的土豆干、豆角干、手工做的干粉条，也只能节省着吃。这些东西看似普通，但饱含了父母的一片关爱。平时父母的苦口婆心、朴素的想法，儿女们总嫌唠叨，其实它们对年轻子女的成长是何等重要。遇到生死考验的困难，吉姆才真切的感受到这一点。
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吉姆始终不敢离开妻子半步，照顾的更加体贴入微，生怕她出什么意外。同时，他与邻里们一样，心里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盼望着灾难尽快过去，曙光早点来临。然而，有一天山洞外突然发生了一声巨响。之后，洞口被堵上，他和妻子晕迷了过去。后面发生的一切，如今他一直在苦苦的回忆着，但怎么也想不完整。那个巨响是怎么回事，晕迷后又发生了什么？在记忆中是一片空白。
吉姆坐在地上，正想弄明白这些问题的时候，刚才那个可气的乌鸦又盘旋着回来了，在头顶上叫着，它正向西边飞去。吉姆抹了一把汗水，嗖的一下站起来，望着乌鸦飞去的方向，心情激动起来。
远远地，他看到了自己家的那个山洞。旁边有一座山，与他家所在的山之间，有一个河谷，一条泉水顺着河谷流进了山角下的一个大湖。他想起来了，这里过去有一个大型水电站。因为是私营公司，二十四小时有警卫把守着，谁也没有进去过，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水电站唯一的功能是为人们提供电力和水源，但大部分被运输到了外面。迁移到这里的居民要想喝水用电，必须向这家公司购买，而且价格贵的离奇，还限量销售。
希望在吉姆的心头升起，他一口气跑到了湖边。泉水是真的，湖泊也是真的，这不就是自己梦中的那个幻境吗？
也许是上天在指引着什么，也许天无绝人之路。他不容自己作过多的思考，匆匆把“菠萝大叶子”卷起来，用叶桶装满水，向家跑去。沿路还摘了许多水灵灵的野果子、几束像厥菜一样的山野菜。
第二天，娜塔丽醒过来了，可以坐起来了。吉姆已经把山洞清理的干干净净，他从废墟中把木门拉出来修好，重新装在了洞口；那半截埋在土里的桌子也清理了出来，锅碗瓢盆擦洗的明晃晃；新采的野菜堆了一大堆。房子里开始有了生活气息，壶里熬着的野菜汤正冒着热气。
他从角落里找到一把生锈的步枪，擦的锃亮，到外面试着打了一枪，好使。为此，吉姆和妻子感到很高兴，因为日子正在恢复到他们刚迁来时的样子。他们从箱子里翻出过去的衣物，洗干净，凉在了山洞前拉的长绳上。它们花花绿绿的，正在风中摇摆，成为荒野上的一个亮点，这是大灾难后美尼达高原尚有生命迹像存在的一个重要标志。
此刻，这对小夫妻并不知道，他们是高原上唯一的一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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