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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凉》第7章 谁寄锦书

《微凉》第7章 谁寄锦书

作者: 榆钱三千 | 来源:发表于2020-05-03 23:34 被阅读0次

      微信群里还在一片张灯结彩,王启川兴奋得上窜下跳。其实论起少年伤痛,韩斌的体味苦恼比起王启川根本不值一提。十年前的中国社会比起现在开放性弱了许多,更何况是在少年们心智都还没发育健全的寄宿制高中。韩斌作为一个走读生,自然没有机会见证一个娘娘腔的胖少年如何捱过男生宿舍的欺侮和排挤。那时候王启川唯一的靠山是他的初中同学陈绍,甚至当时文理分科时数理化还不错的王启川坚持选了文科,也是为了跟他的闺蜜厮守完高中三年。

      王启川丝毫不在乎男生们耻笑他躲在女孩子翅膀下,因为这个女生是班长,更是班花,是无数男生努力讨好的对象,也是舍得为他跟任何人硬扛的仗义闺蜜。

      韩医生想起今天王启川一脸正义得以伸张的痛快神色,忍不住扶额长叹。他和王启川结下的梁子,自然也跟这位爱为人出头的班花脱不了干系。

      这椿官司的导火索,是一封没有落款的信。

      那天窗外的夜空如今天一样黑沉,日光灯洒下冷冷的白光,笼着一教室几十个低头认真学习的少年。

      陈绍把腮帮子支在右手上,左手一圈一圈地转着笔,颦着眉头看着旁边正低头解题的同桌。这是她打算开口时的一贯姿态。韩斌低头目不斜视,笔尖在作业本上不紧不慢地划过,字迹工整,连解题步骤都是一派禁欲系的一丝不苟。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韩斌连眼神都没有往右边瞟一下,仍然面色沉静地盯着他的作业本。班主任塞了一位班花级同桌给他,按说也算是人生美好际遇。可遍观青春偶像剧,女神有高冷范儿的,有文艺范儿的,唯独没见过逗比范儿的。这位女神活脱脱就是发胖前的贾玲,没长残的姚晨,如果去考电影学院或许还能独辟出一条戏路来。

      “消气啦?”陈绍心里一喜,赶紧坐起来凑得近些。两个人做同桌已经一个多月,终于不像之前那么剑拔弩张。除了韩斌此人实在无趣,自己随便开的玩笑一天能把他得罪个八百回,其它时候相处其实还好。不过十分钟前她又得罪了这位矜贵的同桌一次——因为韩斌拿出前一天她借过的作业本,结果抖出来一封情书。她掐着表,等着隔壁的冰山融化。平时过了五分钟韩斌就懒得再跟她计较,可这次足足绷了十分钟,看来真是戳到了少侠的痛处。

      “要说这事也不能怪我~~”陈绍颇有些委屈,“你说你长得这么招蜂引蝶的,有些同学不开眼,看不到你空洞无趣的灵魂,非要托我递情书给你,我能说什么呀......我就是个递快递的,谁喜欢你你冲她发火去呀。”

      “没落款。”韩斌翻了一页,拿出尺子和铅笔继续画图。

      “你这么凶,人家害怕呗~”陈绍干脆把手臂搁到桌上,把头枕在胳膊上,偏过头来看着韩斌,“哎,你倒是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下回我收情书的时候帮你把把关,不是你的菜就劝人家回头是岸了。”

      韩斌手里的笔停了一瞬,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继续目不斜视地说:“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陈绍撇撇嘴:“我这样的多稀有啊,星球限量款!喂,你写快点啊,待会儿来不及抄了。”

      “知道了。”韩斌换了只笔,在立体几何图形里引了一条辅助线。要不是陈绍答应上供各种三年高考五年模拟试卷,他也不屑于把作业本贡献出来。拿出一堆习题集时陈绍那如丧考妣的心疼劲儿演得真像,不了解她的人恐怕都要被她的忍痛割爱感动哭了。韩斌估计陈绍家里一定有一位不上班全力监督她学习的阔太老妈,他做完习题正好陈绍能拿回家交差,可谓双赢。这些纨绔子弟……

      写到最后一道题时,韩斌猛然瞥见陈绍在本子上写字,忍不住一愣。他这位同桌的耐心十分有限,总抱怨写字太慢,不要说记笔记,就是连写作业也都嫌浪费时间总借他的去抄。随堂测验时她也总是运笔如飞,一手草书惨不忍睹,频频被阅卷老师抱怨。可如今,她竟然是在认认真真写字。

            韩斌忍不住望向窗外。月亮刚刚升起,被一片薄纱般的浮云遮去了半边。没有异象,也不太像是做梦。凑近了看,他的女神经病同桌分明是在一个精美的本子上端端正正地写着诗,前四句是:

            独卧孤松醉管弦,遥望北斗指南天。

            我有榆钱三千个,要买月光一万年。

      注意到他诧异的目光,陈绍抬起头一脸不屑,翻出一个“没见过本姑娘挥毫泼墨么”表情的白眼。

      韩斌忍住诧异,匆匆写完最后一道题。正好晚自习下课铃响,他把作业本合上递过去。陈绍心花怒放地说声谢谢,抓起书包雀跃着回宿舍去了。

      回宿舍的路上,陈绍和怀春少男王启川正亲密地咬着耳朵。

      “拿去,别完全照着抄啊!被老师逮到又要跟我妈告状。”

      王启川手捧着韩斌的一沓作业本,眼神熠熠,忙不迭地点头。男神的字银钩铁划,每天照着抄一遍都足以让他脸红心跳,小鹿乱撞。

      陈绍看他一副快要把口水滴到人家本子上的模样,忍不住好笑:“我可实在看不出他能解什么风情。今天你的那封信他看见了,根本没打开就扔一边了。还跟我吹胡子瞪眼半天。”

      能跟陈绍成为Gay蜜,王启川显然也不是个神经正常的角色。他嘿嘿干笑了两声:“我最近读了米兰昆德拉的一篇小说,说一个到了中年的妻子感叹自己年老色衰很失落,结果她丈夫就以一个偷窥狂的名义给她写匿名信。妻子把这些信都藏在装bra的抽屉里,一天天变得自信又性感,丈夫心里又嫉妒又甜蜜。”

      陈绍笑得颇为邪恶:“说得也是,我们的韩同学一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小可怜样。你的仰慕说不定是一剂良药,每晚他都藏在被窝里读信千百遍,用你匿名的深情滋润他受伤的心灵呢。”

      王启川一双黄豆小眼一眯,深情似水的肉脸蛋更增了几分喜剧效果:“那些只看脸的小婊砸怎么能懂得我男神内心中的寂寞。总有一天他会被我的真心感动的!”

      “得了吧,咱俩初中三年,你的男神换了几茬了?没等他搞清楚你是谁,估计你就移情别恋了吧!”陈绍一拳捶在王启川肉滚滚的手臂上。

      “这次是真的!真的!“王启川指天画地,“从肉体到灵魂绝对忠贞!除非你要跟我抢,否则我谁都不让!”

      两个人打打闹闹走回宿舍的当口,独坐在教室里被垂涎的男主角正认真拿着陈绍之前抄他的历史作业和先前那封情书仔细比较,怎么看都是同一个人的字迹。想着这二世祖估计是靠老爹人民币开道才进了这重点中学,却浪费着宝贵的教育资源每天不学无术,他不由得义愤心起,直接把那封情书夹回作业本,放在了历史课代表桌上那堆本子上。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历史老师一板一眼地念着,下面的同学们早就笑成了一团。陈绍担忧地扭头看向王启川,后者一张胖脸已经由白转青,分分钟就要爆发。

      “这封情书开头部分引用的诗歌非常有意境,可以说是千载情歌典范。后面部分嘛,涉及同学的隐私我就不念了。不过文笔也是缠绵悱恻,看得我都动凡心了。”历史老师一脸促狭,同学们却不依不饶,拍着桌子要求他再念下去。

      “我之所以念这首诗,是因为正好跟我们今天要讲的春秋时期的政治制度切题。韩斌同学,你知道这首诗里的王子,指的是哪国王子呢?”

      老师狡黠的眼神在镜片后一闪,笑眯眯地看向韩斌。那一脸玩味表情,让吃瓜群众立刻联想到这位被点名的男猪脚估计就是肇事者,一时间拍桌起哄声大作。

      韩斌本意是指望历史老师会将这情书交给班主任处理,不想自己却被将了一军。回想起来,自己摆同桌这一道实在不符合他韬光养晦的原则,当时的确是气昏了头。此刻自辩恐怕越描越黑,只好摇头表示不知。

      历史老师其实也只是个大学毕业不久年轻人,此刻玩心大起,又看向历史课代表:“汪蓓蓓,你觉得呢?”

      老师的随口一问,却立刻被解读为这首肉麻的情诗竟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狐臭少年写给班里文艺女神的,无数颗八卦的心都躁动了起来。嗡嗡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等到历史老师感觉风头不对想要拉回话题时,故事版本都已经升级了好几轮。

      眼看着局面混乱,陈绍不忍心再看王启川的脸色,站起来朗声硬接了这个问题:

      “《越人歌》是楚国王子子皙初游封地时,操舟的越人为领主献的歌。这首诗是春秋民歌,历史背景是楚国灭了南越。老师大概是想借这个典故来说春秋后期大国兼并小国的进程吧。”她一心想要快刀斩乱麻,干脆直接把老师埋的梗也一并挖了出来。

      历史老师得了个台阶,也就顺着话题拉回了课堂。自己不过想要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课堂差点失控。他悄悄摸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心叹十几岁的小孩真不好管。

      然而莫名其妙被拉下水的课代表汪蓓蓓显然不觉得这事就此翻篇,一下课就直接杀到韩斌的桌前,厉声质问对方什么意思。

      韩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应怒气冲冲的文艺女神。事实上,他一贯靠逻辑推理运转的大脑实在想不明白汪蓓蓓担忧名节受损,为什么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来质问自己。少女心思他不懂,冷眼旁观的陈绍却是了然:虽说这位人人掩鼻避之不及的男同学不是个理想备胎,可毕竟也是公然写了情书的仰慕者,不趁机闹上一闹,怎么能让全年级同学都知道她汪蓓蓓收了封有质量的情书?

      “我本来想给你留点面子,居然还被老师拿出来念了……你别痴心妄想,我怎么可能喜欢你!”汪蓓蓓一脸嫌恶地唾弃着,眼角余光瞟到一旁的陈绍正促狭笑着看热闹,不由得恨从胆边生——从初中起汪女神就凭才情撩得无数少男心动,而进了高中男生宿舍评校花却居然把她排在了陈绍之后。如今陈绍的同桌把情书递了过来,她忍不住有种扳回一城的快感,补刀道:“你也不照照自己的德行,闻闻自己身上什么味道!真是异想天开!”

      韩斌垂着眼睛懒得理会,显然早已经习惯这些恶语相向,陈绍却不干了。既然在她坐榻之侧,韩斌就算得上她的小弟。如今小弟这么被人挤兑,还挤兑得这么刻薄,她一时有点古惑仔上身,非要找回这场子。

      “汪!蓓!蓓!”听得背后有人一字一顿地寒声叫她,一脸傲娇的文艺女神停住了走回座位的脚步回过头来,却看见陈绍站起身一脚踏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好似英姿飒爽女流氓。

      陈绍一指旁边一脸茫然的韩斌:“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夹在作业本里的那张条子是他写给你的?为什么不能是别人写给他的?”

      汪蓓蓓一愣,随即冷哼一声,似乎这个问题荒谬得不值得她回答。

      陈绍也冷哼一声:“你去找老师要过来看看,那封信最后是不是这么一段:偶然性往往具有这般魔力,而必然性则不然。为了一份难以忘怀的爱情,偶然的巧合必须在最初的那一刻便一起降临,如同小鸟儿一齐飞落在阿西西的圣方济各的肩头。”

      围观的吃瓜群众都跟着一愣。没有人见过那封情书原文,可陈绍说得有鼻子有眼,似乎大有内情。

      陈绍背着这酸腐的句子,自己也恶心得一哆嗦,微不可察地瞟了心虚的王启川一眼,心里暗叹着这么穿凿附会抄米兰昆德拉,也只有王启川这脑残粉干得出来。幸好自己有过目不忘之能,才能说得言之凿凿。看着周围一圈人满脸雀跃等着她公布答案,她神气得好像花果山上的孙大圣,几乎要脱口而出“孩儿们”……不好,太过张狂。她略一编纂,从椅子上跨了下来,坦然接着说:“这张纸嘛……当然是我写的……”

      四下哗然。汪蓓蓓没想到陈绍玩这么一出,正要语出讥讽,却被陈绍截断了话头:“你们想歪了,其实我就是随便练笔写篇散文,写完本来想夹在我自己本子里的,结果不小心拿成我同桌的了……”对上汪蓓蓓青红变幻的俏脸,她诚恳地双手一摊:“没想到闹了这么一出,实在抱歉。”

      同学们没想到这劲爆八卦竟是个乌龙,纷纷失望地散去。陈绍转过头冲同桌挤了挤眼,后者却毫不领情地埋在书里连头都没抬。陈绍大感无趣,只好讪讪坐了回去。

      原以为这事就此揭过。下了晚自习陈绍扯着王启川往宿舍走,刚出教学楼却听见一声冷笑几乎在自己头顶响起。回头看夜色中韩斌站在他俩身后,食指和中指夹着叠成豆腐块的那封信,显然不知什么时候被历史老师还了回来。

      “练笔写的散文?”

      “要不然呢?”陈绍满不在乎,拍拍王启川的手背以示安抚。

      韩斌展开信纸:“随便写篇散文,为什么开头还会有收件人?”

      饶是陈绍巧舌如簧,也解释不通为什么她的散文开头是“我日思夜想的韩斌同学”。她眨了会儿眼睛,只好嘿嘿干笑两声。

      韩斌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开口:“你是捉弄我也好,真的喜欢我也罢,但这事到此为止。我没功夫陪你玩这么无聊的游戏。你这种不上进的女生,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兴趣的。”

      王启川看着那个撂完狠话就决绝而去的身影犯了会儿花痴,转念一想,好像是自己的朋友受了侮辱。正要愤愤不平,却见陈绍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想不到他是这么看我的。希望以后被打脸时他不要哭得太伤心。”

      若干年后王启川终于下定决心出柜时,做的第一件勇敢事情就是把这情书谜案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韩斌。大学毕业时他早有了伴侣,韩医生于他不过是少年时垂涎过的若干男神之一,并不值得剖白。可想起当年此人对他闺蜜放的狠话,不扳回一城到底咽不下这口气。

      “老罗你是不是后悔了?以前陈绍跟你走得那么近。早下手也不至于肥水流了外人田。。。” KTV里,王启川说这话时那一脸幸灾乐祸还历历在目。

      后悔是自然的……只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错看了她?是那次篮球赛,还是那场一边倒的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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