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得知奶奶家的老房子要被推倒时,我唯一能想到的应是它曾留给我的童年记忆。为了能再多看它一眼,我在一个周末的清晨,伴着雨和水,向它的方向奔去。
当我赶到家时,就被告知老屋的木大门已于昨日被推到,但未彻底趴下,原本护佑在它两旁的砖墙门垛也被房后面的邻居掠了去。对此,奶奶并无太多的怨言,觉得既然自己用不上也就无妨被别人掠了去。爷爷却愤愤不平,原因是他们未经过房屋主人的同意,擅作主张让拆房工人拆毁了大门,并掠走了门垛上的砖。
当我再一次真实的现身于院门前时,眼前的场景让我顿时觉得伤。大门的一侧已彻底倒下,另一侧则是跪立在废墟之上,像是在做最后的坚守。原本错落有致的院落,如今只剩下了颓唐。那些曾枝繁叶茂的果树,如今更是像变戏法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似它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切都是我记忆里的假想。而那些果树下的根基地,如今也变成了一堆废土,长满了青油油的绿草,铺满了半个院子,甚是缜密。
走到院落的中央我才注意到了摆在院落中间的几口瓮,它们紧紧的依偎在一起,像极了人世间的久别重逢时。站在瓮的旁边向四周望去,除了残破的泥土和无数的荒草外,能余下的也只能是数不清道不尽的记忆碎片。
来到屋檐下,我还看到了以前用来捆绑葡萄藤蔓的木头架子,它还静静伫立在玻璃窗前。组成架子的横木及插在泥土里的几根竖木,无不都保存着被岁月侵蚀的痕迹,它们一个个的都咧着数不清的细纹,像极了一个老农民脸上隆起的苍老。
转过身来,迈步上前,走到正门口,轻轻一拉,门开了。它比我想象中的要轻的多,也比我记忆中的它矮了不少。进门之时,我还下意识的低了下头,后来发现我是多此一举了。跨过门槛,走进堂屋,最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大红柜子,它的艳丽与它的四周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就好似时间从来都是略过它后才普撒人间的。
在红柜前面的地上聚拢着一些被掀起来的砖块。后来才得知,这又是邻居所为,对此我也是见怪不怪了,砖块下面才是我记忆中的泥地。至于泥地是何时被铺上砖的,我早已没了印象。我只记得自从铺了砖块之后,奶奶家的地比以往平整的多,里屋的地中央再也不是一个凹坑了,放一条三条腿的凳子再也不用担心何时会仰面朝天了。
在红柜的正上方的墙壁上,还挂着那面镜子。打我第一次记住这个屋子时,它就挂在那里,正对着堂屋的窗户。不过此时的它正歪着呢,我想这绝非人为使然,而是岁月的操弄。
在红柜的盖板上还陈列着各种杂物,每一物都披挂着厚厚的尘土,像极了空气凝思后的沉淀。
再次迈步上前,跨过砖堆向里屋走去。里屋对面那间屋子的门也是开着的,那是用来放杂物的闲房,现在它里面尽是空荡荡的尘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当我矮侧着身子钻进里屋时,我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屋顶塌陷了多半边,土炕也裸露着内里。抬头望去,只见一根粗壮的横梁咧着大嘴横搭在两面土墙之上,在横梁的上面还搭着十几根细瘦的纵梁,纵梁的一端延伸到窗框外边,形成了我们口中的“屋檐”。房梁下,则是我曾卧榻过得土炕,只可惜现如今的它早已变成了一堆废土,虽然它的框架还在,但也早已是名存实亡了。曾几何时,它曾是我用来做梦的地方,但令我做梦都没能想到的是,它竟然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短暂的停留后,我只得退步,它的残破已让我不忍再环视下去,环视的结果只会勾起我对旧时更多的回忆。就在我刚要迈步走出屋门之时,外面又突然下起了小雨,让我那颗原本尚无大碍的心,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难道这正是所谓的“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遭打头风?”
我不敢多想,转身走出了老屋,穿过荒院,正当我要迈过那扇跪立在地面上的大门板时,我的记忆闸门彻底沦陷了,时间一下子被回退到了一九九几年。具体是哪一年,我着实记得不大清楚了,但绝非是九一年,因为那年我才刚出生。
那是一个秋天,刚忙完了秋收。奶奶的院子里还摆放着几把还未来得及收起的农收工具,远处还排列着几颗粗大的不知是什么名的树,可能是杨树也可能是柏树。
第二天的一早我就跟随父亲的身影,径直向奶奶家的方向奔去。只见父亲一手提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一把一米多长的大钢锯子,一手吸着烟,迈着悠扬的大步,不急不忙的走进奶奶的院子,然后又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我又随着他们一起来到了屋外,我先是躲在一旁看着他和爷爷两人分别揪着钢锯的两端,对着一根原木树干的一端相互使力。后又不断的更换观察位置,只看得一颗颗大树干,在刺啦声中,不断的变成两半,而后又是薄厚一样的几片。正当我纳闷他们是如何将木板薄厚做到统一且没有弯曲时,我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里面还有块黑黑的海绵,海绵上还残留着尚未被完全吸入的黑黑的墨。而且我还在原木片上找到了一条黑黑的粗线。后来才得知,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叫做“墨斗”,至于黑线是何时被画上去的,我猜一定是在我给奶奶送柴火时的空挡间,否则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对于我的这个发现,我可是玩的不亦乐乎。原本不爱干活的我,硬是顶替爷爷陪着父亲把每一块需要画线的木板都绷上了一条或是两条直直的黑墨线。绷完所有的木块及木板后,我的手黑黑的,我的脸也是黑黑的,我的衣服更是黑黑的,而且我的胳膊也是酸疼的。后来,我便离它远远的,因为它不仅会弄脏我的手,同时还会弄脏我的衣服。
再后来的几天,我又看到了父亲更多的形态各异的修木工具。一块块看似平淡无奇的木板,在父亲的不停敲打下都有了自己的专职属性。再后来他把所有的木板都按着提前标记好的数字逐一拼接了起来,一扇大门就此成型了。另一扇大门也在不多时被拼接了起来。自此,一个完整的院落大门诞生了。
随着我脚步的渐行渐远,有关木大门的记忆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模糊。它曾是我掏鸟窝时最佳的助攻,也曾是我炫父亲时最佳的资本。也正因它的存在,我的童年里多了很多的乐趣,也正是因为它的存在,才会让我觉得老屋离我并不遥远,不过才区区的500里。
我曾看着它是由一颗颗原木蜕变成一块块整齐的木板,而后又由一块块整齐的木板拼接而成的。我也曾看着它的腰身上被箍上一长条薄薄的铁皮,铁皮的四周围则是一颗颗长长的图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雨水的侵蚀,它身上的铁皮也早已有了锈迹,它身上的图钉也少了不知几颗,但它的形却始终如一,即便是被推倒在了地的那一刻,它也从未忘记作为一扇门该有的模样和责任。
时间不早了,我该返程了。在经过短暂的停留和歇息后,我告别了仍留在乡下处理事务的爷爷和奶奶,告别了留有我童年记忆的老屋,同时也告别了我儿时居住过的家。迎着越下越大的小雨,向着现居住地的家,开始了我最后500里的行程。
在我离开后的不多时,那扇跪立着的门也倒下了,彻底的变成了一堆废材,而它背后的那栋老房子也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伴着雨水的倾注,也倒下了……自此,一代人的记忆就此画上了一个看似很不完美的句号。但那个大红柜子还在,它被完整的保留在我儿时居住过的家里。关于它的身世,我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我可以想见,它一定也有着一段鲜为人知的瑰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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