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一)
上古神族多少都保留有自己的族规祖制,虽然白止、白浅等已是青丘位份高者,但依着青丘的祖制,凡有帝君、君主继位,儿子女儿结亲的,都要请出族内辈份最高的长者训教祖制,还要细数当事者尘缘过往,说明白点就是:抖抖你的老底,翻翻你儿时的老账。青丘民风开放且淳朴,但数典忘祖的事还是不能够的。这也是青丘大典大事程序中最受老少喜欢的,虽然当事者本人不大愿意,可祖宗规矩就是祖宗规矩。只是青丘的这套规矩甚得民心。
众位上宾移步于东荒大泽湖心岛,岛上早已建好一处廊殿,既可以看到东荒美景,又比较私密。此时大殿内狐族人有白浅、白止、狐后,白浅的四个哥哥,小凤九。贵宾有墨渊、东华、折颜、胭脂、司命和白浅的师兄们。
白浅的众师兄还在对刚刚砸场子的事小声议论着,子阑则时不时插个嘴,可眼睛却常瞄着胭脂,只见胭脂始终紧着眉头,子阑把胭脂拽到一旁安慰道:你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了,那彩凤族也就是个假把式。胭脂摇摇头说:其华公主和太子成亲两族便是一家人,彩凤族记恨我父君,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到时天族定然是帮着彩凤族的。阿音于我有恩,我不忍心她因为我而去和天族为敌,况且其华公主说得对啊,墨渊上神可是天族战神,阿音以后如何自处?子阑着急了,声音有点大:谁说我师父是天族的战神?师父是这四海八荒的战神。父神母神创世,却不是为天族的。胭脂赶紧捂子阑的嘴说:算了算了,你别说了。子阑笑着拉下胭脂的手,重重握了握,胭脂红了脸。
白浅早都看到子阑和胭脂在耳语,心里盘算着趁着这几日的大典,给他二人创造点独处的机会。
不一会,白止和狐后扶着一位老夫人慢慢步入大殿,白家众人起身,拱手行礼。这老妇人便是青丘现存最年长的长者,也是只九尾老白狐,辈份极高。只是太过年长,耳不聪,目不明。白止扶着云婆婆落座,便向大家介绍起来:这位便是我青丘最受尊重的族内长者,云婆婆,昔日本君还有几个儿子继位都是聆听着婆婆训教过来的。当年小女白浅因着某些事便匆忙继了东荒女君位,没有机会聆听训教,今日小女又继女帝位,此次便不能再省了。小五啊,要认真聆训。白浅起身冲云婆婆三拜大礼。
云婆婆颤颤巍巍的说:白家小五啊,过来过来,这么些年都没见你了,前些日子你阿爹说你要继女帝了,我还以为我耳朵又不好使了,没想到啊,还真是你。大家轻松笑着,白浅有点不自在的走入正位,坐到婆婆身边。云婆婆拉起白浅的手说:我们小五还是这么标致啊,你刚出生那会儿皱巴巴的,九条小尾巴一条都翘不起来,那时还以为你不中用了。没想到啊,你还算争气,没长坏了。大家闻听此言满堂笑声此起彼伏。
白止凑到云婆婆耳边说:婆婆啊,先传祖训吧。云婆婆赶紧应承着,对白浅继续说:白浅啊,如今你继我青丘帝君位,虽是帝君,但长幼有序,今后凡青丘大事要事必要和你阿爹和四位哥哥相商,不可独断独行。我青丘帝君之位崇高,可代表青丘与外族相往,但却不会限制你居于何处,你阿爹会把我青丘密传要事的术法传于你,你要勤于修炼,当我青丘临危之时你必须首当其冲。当然了,你身为女儿家,迟早要嫁人,我青丘祖制,帝君者婚配尊位不变,且不与结姻亲部族相融,不依附不陪送荒土。你要谨记。
白浅拱手行礼说:本君谨遵祖宗教诲,必不愈祖制。
司命一直立着耳朵听着,小声和叠风他们说:看看人家青丘祖制,多有风骨。长衫肚子里藏不住的冒出句:是啊是啊,与天族大不相同,大不相同啊。东华看了司命一眼,点点头说:开窍了。
众人本以为这训教会冗长,没想到云婆婆话锋一转就此结束了。只见这位婆婆立马满脸笑容,继续拉着白浅的手说:听说小五订了门亲事?白浅意外的啊了一声,不知从何说起,显然,这位婆婆在青丘呆得太久,全然不知外面气象。白止清了清嗓子说:是啊是啊。说着冲白浅摇摇头。云婆婆又说:听说你那未婚夫君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玉树临风,有勇有谋……。没等云婆婆说完,白浅赶紧打岔到:婆婆啊,今天有尊贵客人在,我向您介绍下,我师父。边说着边做手势引云婆婆看向墨渊,接着骄傲的说:婆婆,我师父可厉害了,他可是父神嫡子,是战神!云婆婆顺着白浅所指看过去,好好打量了一番墨渊,此时殿内极其安静,大家都屏气盯着。
一番审视,白浅隐约觉得不大对劲,低声说:婆婆,我师父,我师父。婆婆收回眼光,伸手点了一下白浅的额头说:小五啊,如今成了女帝,怎的还这么不矜持,我知道这是你亲夫,确实一表人才,风度不凡,可长辈都在,你就不能矜持点?这一番话出来,在场之人不说瞠目结舌,却也差点掉了下巴。东华坏笑转过身,专门对着墨渊看着。折颜一脸坏笑也盯着。白浅脑袋嗡的一声,瞬间错乱了,语无伦次的说:婆婆,是师父,是师父。云婆婆有点不耐烦的说:好了小五,婆婆知道你得了个天上地上都比不得的好夫婿,真是白教诲你了。回头指着白浅对白止说:你们当初就这么散养,看看啊,成什么样子。白止抬头望向远方说:女儿大了,不由爹娘。
白浅彻底红了脸,偷偷瞄了眼师父,这一瞄不要紧,自家师尊竟然脸不红心不跳的还带着颇为受用的灼灼目光看着她,白浅送去一个求救眼神。墨渊失笑,这一笑仿佛周边一切都黯然失色,只这一抹柔情笑意缓缓沁入白浅心田。只见墨渊礼数周全的说:白浅帝君,认真聆听长者训教,要注意礼数。云婆婆点点头说:嗯,不愧为父神嫡子,比小五不知稳当多少。小五啊,既为帝位,但女子德行不可亏。我青丘淳朴,不似其他部族有那些繁文礼俗。今后你与你夫君夫妻和顺最为重要。你也有十四万岁了,当孝悌为先,当然了,父神母神都不在世了,可每逢重要日子,还是要和夫君一起隆重祭拜,这是你为人妻应该做的。
众人皆不约而同煞有介事假模假样的附和着:是啊是啊。白浅的头更低了,根本没勇气太抬头了,若说凤九是青丘唯一一只九尾红狐,那此时的白浅绝对盖过凤九。她心里只盼着这莫名其妙的聆训赶紧结束。
云婆婆越来越激动,老狐狸的本性一不小心露了出来,继续说:夫妻要相敬如宾,你夫君身份尊贵,你更要维护,细心打理夫君日常一切贴身事物。对了,你还不会女红吧?还不会做羹汤吧?唉,墨渊上神啊,真不知你看上我家这小狐狸哪一点了。如今我这自己家人都越发觉得拿不出手了,也就皮相还过得去。凤九捂着刚刚被打的半边脸,憋笑到肚子疼。昆仑虚其他弟子难得一见自家师父被如此谈论,一个个的极力压制着一颗颗澎湃的心。唯有叠风,阴沉着脸,心里不大高兴:这青丘民风也忒开放,师父这么稳重的尊神,却被这么个老妇人如此误会。唉,不对啊,怎么看师父的脸色没有半点不妥之态呢?
这一边殿中之人各怀心思,那一边云婆婆喝了口茶又说:唉,小五啊,你从小和你四哥浪荡在折颜上神处的十里桃林,什么混账事都做了个遍,但你这孩子唯有一点最为难得,就是心思澄清,爱恨分明,若是对一个人好,那便是掏心掏肺。墨渊上神,小五过往虽有诸多劣迹,但大是大非前却绝不含糊。我青丘从不仗势欺人,但自己养的狐狸却也不愿她在别处受委屈,这些你心里要有数。墨渊看着白浅坚定的说:放心。
一阵满堂哄笑而起,白止为在场宾客送上美酒。白浅望着师父,心绪久久未平,她眼框竟有些湿润,四周的推杯换盏声都没有她心里的那个声音清楚:师父他在承诺吗?他为何不从这么荒唐的谈论中退出?白浅不自觉的喝下一口酒,脑海里却又清楚的浮现出她那个吻,她心里像是被堵住一样,她更加确定了,那个落日里,师父噙着泪光,把她紧拥入怀。她竟然忘了,忘了许久的事,许久的情。她耳边仿佛又听到师父说的那句:着紧的人。白浅垂目盯着酒杯,一直盯着。墨渊望着白浅,他心里明了,白浅此时的震惊定是不比自己少。
这两个人各自心里像是燃起一团火,虽隔着彼此,那火光却好似照到了对方心里,莫名的探究,可又抑制不住的想要互相安慰。这种情愫压抑得太久,而终于到了这一天,却,却是情怯。
表(二)
不知什么时候,这酒宴从大殿内喝到了殿外,本就是个自在之处,碰上这些爱自在之人。天色几近黄昏,湖边烛火摇闪,映出湖面点点星动。远处,青丘的狐狸们自顾自的愉悦着,远远的飘着曲子。湖畔宴席摆开,那未尽的酒兴由此延展。白止和墨渊、东华、折颜执杯共饮。凤九和司命交头接耳,昆仑虚众弟子惬意说笑。
白浅为自己满上一杯,却久久盯着酒杯不饮。胭脂轻轻唤了她一声,白浅才将将回神。胭脂低声说:阿音,今日贺你继位,你这位女帝君怎么一副落寞神情?不对,似是有些魂不守舍。白浅推了她一下,和胭脂碰了杯,一口饮尽。白浅望了墨渊一眼对胭脂说:胭脂,当你知道子阑师兄是昆仑虚之人时,你怎么想的?胭脂默了一会说:那时对他刚刚有意,却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只想着别让他为难。白浅点点头说:我那师兄当真是命好。胭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看看白浅,再看看墨渊说:阿音,我想起你那时找我二哥借玉魂,很早之前其实你心里就都是墨渊上神是不是?白浅苦笑了一下说:嗯,都想着大不了就随师父去了。胭脂低声说:原来都始于那时啊。
不知何时,折颜扶琴,白真吹箫,这样安稳的景象,白浅只微笑看着,脑子里恰似响起墨渊扶琴的情景,那曲子缱绻深情。看着白浅这厢愣着,狐后摆摆手说:小五啊,难得今日齐聚,又是因着你,不如你来踏歌一首如何?司命来了兴致,却又觉得不妥,说道:白浅上神新帝继位,这踏舞献曲是不是不大合适?白浅放下酒杯,站起来走到司命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青丘没有那些板正规矩,司命权且先受着吧。司命赶紧起身行礼说:哎呀,那小仙今日算是有福之人了。凤九一把把他拉坐下来说:你看你,又没见过世面了吧。
白浅走到不远处的空地上,四周桃树丹桂遥相呼应。白浅抬手舒展,一袭银月初上,月光柔落在白浅身上,云手起转,曼妙兴扬,只听得款款空灵歌声悄然释放: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微风徐来,桃瓣如雨,也贪恋般辗转在白浅的裙摆边,这一颦一笑翩然灵动,深深几许曲调听得人熨帖舒畅。
墨渊放下酒杯起身背手离开,无人知道,他从这歌声中却听到了情伤。一曲舞毕,众人陶醉神驰。白浅再也抑制不住快步急寻着墨渊。折颜看着这二人一前一后的离开,玩味一笑,对白真说:有人唱出了情愁啊。
墨渊不知不觉踱步到了另一处荷塘边。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远停下,墨渊转身相望一抹轻笑,白浅模糊了视线:师父对她始终是这般满含情意,她觉得她辜负了,错过了。她停在他面前,墨渊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扶上她的脸:白浅,昔日杨柳依依,而今雨雪霏霏。你不是沙场归来的士兵,却吟唱着如此物是人非的苍凉心境,我已在你面前,万年期许,我定是要你如我所愿。说完,伸出双臂坚定的将白浅扣入胸怀。白浅霎时泪如断线,她双臂搂住墨渊,将头埋入。墨渊闭上眼,他那心中的火焰漫延。白浅哑着声音哽咽诉说:师父,我的那个情劫已过,却有个疤留在心间。我怕误了师父,但又违心有愧。说完,抬起头,一手迟疑了一下,终是慢慢扶上墨渊的面庞,墨渊把她搂得更紧,低头与她靠得更近,他缓缓闭上眼,二人鼻尖轻触,气息已乱,白浅身子微颤,墨渊睁开眼,四目如此之近,他寻着她的唇,拥得更紧。白浅突然间怅然泪下,搂着墨渊的脖颈哭出声来:师父,我的过往已有负于你,如此的支离破碎。墨渊把一个轻柔爱惜的吻,落入白浅发间:
白浅,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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