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梅雨点行衣

哎，我今天才给你写了这封信，不要见怪，告诉你我的近况。其实我几个月前就准备回复，但那时候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每天上课，日子平淡（虽然也并不像以为的那么平淡），有时候恍惚间回到了高中时代，醒过来又觉得那是几辈子的事了。

你问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这话问的，像是我们没有见过一样。可是，真的很久了，一回想就是十多年，我们没有见过了。我一直觉得这个问题是别人才能回答的，你也一直说，从别人那里，我们才能认识自己。可是问别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太傻了，很多人说我认真（与其说是认真倒不如说是刻板），但我不承认，如果认真是我，那我也不会半途而废那么多事情了。

我发现这个问题之所以无法回答，是因为人始终是在改变的。还没有一个词汇能把谁诠释清楚，所以我只能说说最近的这段时间，我在干什么。

我看到你信里写贡山苍茫的云，和煦的天，很羡慕你每天去公园里遛金毛，但不怎么羡慕你被它拖着走，你妈妈的事情我很遗憾，但也觉得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我建议她开一家店，她的做茶的手艺，开一家花店绰绰有余（笑），顺便可以帮你留意街上的黄花大闺女。不，你别误会，我觉得腼腆如你，是没机会谈恋爱了，但是她们的孩子你说不定可以领养一个。

你课余学的那个玩意，叫蒙太奇进阶？你确定不去学一个不会把你往死宅高速上载的东西吗，这玩意还要你每天放学回家（读大学还每天回家这事儿，我觉得你需要解释解释）再蹬半小时小黄去上课，而整堂课你最关心的，是能不能买到楼下街对面的蛋糕店最后一块华夫饼？

其实我还很羡慕你一点也不排斥学习这件事。你说第一个使用蒙太奇的人一定是因为技术失误，而现在它已经发展成一门学科了，你看起来兴致勃勃。而我有时候回想这两年来学到的东西，发现它们唯一的作用就是告诉我，这世上没用的东西还真是多。

但我还是在学习啊，二十来岁的年纪，除了学习也找不到什么事好干了。

我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真的说不清楚，只是我不太喜欢现在这样，这也是我某天翻手机，发现自己一年半载也没什么自拍的时候发现的。人对自己满意的时候毕竟是少。

最近这段时间我在实习，问我为什么的话，答案有两个版本，都对，面试官问我的时候，我说我想换一个环境，想找一个平台，我想把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想把自己的界限扩大，简而言之，我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还有一个是一个朋友问我，我说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所事事，我数着手里攥着的一点时间，想拿去换一点东西回来。她说你不像是个会喜欢这个工作的人。我说我确实不是很喜欢，但是我不喜欢却朝夕相处的东西还有很多，我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并且我做得很轻松，不感到有压力，和盖一本大部头的书在脸上看着感觉一样。有看不懂的地方，但乐趣就在于把不懂的东西弄懂。

我还是没有完全从一年前的阴影里走出来，这一年来我变得越来越独立难支，有很多原本在身体里闪烁的东西，像是在深夜逃走，变成了天空闪烁的星星，于是我常常失眠，入睡变成一件艰难的事情，但同时我又越来越懂得接纳，原本无论如何不愿意放弃的东西，某一天突然就不重要了。

我想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体会，当不得不独自面对人生荒芜的时候，你发现原本喧闹的人群，嘘寒问暖的声音，像是风一样环抱着你，又像风一样倏然而去，最终你抱着自己，在狂野里前行，这时候不论这段路是否险阻，都会是最黑暗的一段。

但走完以后你会发现自己变成了一盏灯，你身体里某个热烘烘的地方在闪着一点微弱但坚定的光，它会指引你前行，比你见过的任何光芒都可靠。

所以你懂我在说什么了吧，对，就是成长。我们一直都在长大，但成长往往就是那么一小段时间的事情。

我几乎每天都骑着车回我住的地方，我在一个老住宅区租了间房子，我喜欢这种有年代感的地方，小区里的树木繁阴重重，墙壁爬完藤蔓，看不清本来的颜色，门卫也不会非得让你掏出一张卡来才让你进门，回家像是作客一样麻烦。

成都这一个月以来大雨滂沱，迟来的梅雨季像是攻城拔寨的侵略军，淹没了城市的街头巷角，成都人说有十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于是我常常冒着雨骑车往回赶，想起我们小时候一起骑车郊游，碰到春雨如晦，也是这样往回赶，那时我们背一首诗，里面说梅雨点行衣，大概就是这个样子。问我为什么还记得吗，我只是记性好而已，我又没有很想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上绿植，我很多朋友都喜欢宠物，但是我觉得宠物还是别人的好玩，自己养就是另一码事。种在土里没腿没嘴的植物像某些人一样安静，我喜欢安静不吵闹的人，况且我自己也像一棵树。所以我一直养着一两盆花草，太多了就会照料不过来。

我还习惯了喝茶，因为皮肤缺水总是长痘，医生建议我少喝饮料，于是我自己泡茶来喝，但因为这东西实在博大精深，像是一个姑娘一样难以把握，我常常因为喝了自己泡的茶失眠整夜。

还是在看书的，你说你比较难以理解，我们小时候没有游乐场和网络游戏，看看书消遣也还正常，但为什么到现在了还在看呢。

我也说不上为什么，这只是习惯而已，我今年二十一岁，算上最早的儿童绘本、插图故事、格林童话，已经有十几年了，我看书又没有什么目的性，不然达到目的可以放下了，我只是喜欢做这件事情。就像你居然还喜欢玩红白机上的坦克大战一样（不好意思掀了你的老底）。

我现在是一个人，其实从一年多以前开始我就是一个人了，中学以后我还是第一次单身这么久（你千万不要因为你单身的时间和你的年龄一样感到难过），前段时间我看到一个说法，现在分享给你，你把耳机摘下来好好听听，在你人生尚未开始最激烈的战役之前，你要找一个地方学会自己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像是结绳记事一样把它定格在这里。往后你的人生顺利则好，要是一败涂地，你就回到这个地方像是刚开始那样生活，重新再来。

所以我对未来的寄往，并不是一帆风顺，而是尽管挫败，仍希望自己能回到现在，再养一株花，再读两本书，而后面对生活光彩依旧，兴致盎然。

我有看到你和球队的合照，你穿着衬衣干嘛，不比我帅会死吗？我想打死我我也想不到你会长到一米七六的个，我想打死再多人我也想不到你会在二十岁这么帅，恰同学少年，照片里你身后的姑娘，我都感觉她想把你塞进她眼睛里了，我觉得你还是去好谈场恋爱吧，放下斯皮尔伯格和菊地凛子，不然等到你三十岁谢了顶，拿着现在的照片去相亲，人家会报警告你诈婚的。

我不是觉得你不谈恋爱太便宜那些二流货色了，而只是想告诉你，爱是让生活完整的唯一方式。我们都是通过爱别人，才学会了爱自己的。

这些年来我犯了很多错误，很多人对我失望透顶，渐渐离开了，可我们没办法阻止自己不犯错，对吧。如果人生一定要有遗憾，那也是它圆满自身的方式。

关于未来的事情，我没有把握，也给不了你什么建议。我有过好为人师的时候，那时候我自信满怀，胸有成竹，可那不过是生活的欲擒故纵，为了让我把自己看清楚。

如今唯一能做的，是坦然接受，无论是一些人的出现，还是一些人的从此不见。人来了打扫庭院，人走了收拾茶碗，收起歇斯底里和不甘愿，努力把想做的事情做好，把身边的人对待好，我唯一有效的经验，就是哪怕那个把酒言欢的人，某一天也会收拾起身离开。

最重要的问题，是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务必当作头等大事，首先考虑清楚，我不想你随波浮沉，多少年后见到你，而你已经死在了某个年纪，只剩下躯壳尸位素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以劳动为耻，开始一味强调金钱的价值。但是我依然信仰小时候那些散发着稻香的金秋，粗茶淡饭，脏兮兮的衣裳，田间游戏。不管怎样，我希望你不要变成一个混蛋。

好了，我还要准备准备，做些小事情。很久没写过小说了，你不用再问，我也很疑惑，这连同很多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在思索。我不完美，但值得你等待。

祝好。

待到梅雨点行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