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钰暴打老师之后,涉事老师被降调到小学,但雷钰作为学生公然打老师,影响也是极其恶劣。
所以会议研究的另一个决定就是对雷钰记大过处分,当着整个初中部和高中部师生的面公开检讨,以观后效。
不想雷钰却不妥协,说什么也不做检讨,于是班主任、教务处主人轮流找他谈话,几番周折下来,雷钰决定让一步海阔天空,答应当着高中部做检讨。
师方不敢拍板,说得请示校长。
最后校长亲自找他谈话,答应只要他当着高中部做检讨的时候,雷钰却突兀地提出要退学。
如此收场,令人唏嘘。
时光如水,总是无言,少年渐渐长大,女孩渐渐成熟。
这一年夏天雨水出奇地多,动不动就是连续一周地下,下完雨又是暴太阳,晒得土地表层起裂,晒得人皮肤生疼。
阳光炽热而刺目,但不到太阳下山,一阵风儿刮,一片乌云来,人们还没回过神,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落下来,落到疲惫,淅淅沥沥,也不愿意停下来。
好不容易盼到雨后天晴。
这天雷鈺和伙伴们一起去长梁子山脚沿河的漆木树林捡漆木菌,他们不仅带了竹篓装菌子,更带了锄头、竹筢、簸箕等。
捡完菌子,他们要洗澡,然后拦河捕鱼。
拦河捕鱼是青年们最爱的活动之一。
拦河是一件很不容易的工程,他们需要齐心协力将河床的石头挪成一线砌成"栅栏",石头要足够大,才能不被河水冲垮。
以前他们都是大人的跟班,跟在大人们后面,负责递一下工具,然后拿着瓷盆,在水中一通急不可待,等大人们把两头拦水的堤坝都砌好了,他们便欢呼着挥动双臂,把截出来的一段河中的河水一盆一盆快速地往外舀。
不一会儿便汗流浃背,但没有人抱怨甚至在意,他们反倒更加兴奋,干得更加热火朝天。
鱼儿们在水中乱窜着,急于逃脱,却四面碰壁,它们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更加刺激着水中的男人们和岸上的女人小孩们。
每一次拦河捕鱼,他们都满载而归,各式各样的大小鱼儿自不必说,还有黄鳝、泥鳅、水螺、河蚌、虾,等等等等。
而这一次,却是雷鈺等人第一次单独行动。
他们刚开始干劲十足,却不懂其中奥妙,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成功砌好"栅栏",他们捂住这头,那头被冲垮,捂住那头,这头又被冲垮。
真真的"一只笛子七个眼,堵住这个那个喊",忙得不可开交,却总是顾此失彼。
最后拖着竹筢等物,悻悻而归,连捡了一大篮子漆木菌的成就感都被冲散了,第一次独立行动以失败告终,大男孩们心情沮丧,失落到了极点。
翻长梁子的时候,不知是谁回了下头,正好看到河边一个女人失足落水,他惊呼了一声。
其他人也赶紧回头瞭望,人已经在水中,扑腾着浮出来一个脑袋,又扑腾着沉入水中。
"救不救啊?"有人问。
"救什么啊?这么远,等你跑拢河边,人家早淹死了,到时候还说是你推下去的呢!"有人不冷不热地回答。
"就是啊!我们赶紧走吧,别让她看到我们,不然以后变成鬼缠着我们就不好了!"
"就是!就是!"
其他人纷纷附和,为自己的见义不勇为找借口,并暗自钦佩自己的理性机智。
雷鈺听了他们的话,心中勃然大怒,但他来不及发作,也来不及多想其他,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扔手中的家什,转身飞也似的冲向河边。
离河还有1米远,他便借着冲刺的惯性一猛子扎进河里。
见雷鈺去救人,其他人先是一愣,面面相觑,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单是一个眼神的交流,便默契地掉头,转身也是飞一般地逃跑。
远离是非之地永远是对的。
到时候雷鈺若是被冤枉成杀人犯,跟他们可没有半点关系。
雷鈺游过去一把抓住落水的女人,不料对方不明就里,反倒更加惊恐地挣扎,拖得雷鈺也不能够浮出水面。
雷鈺一路冲下来本来就上气不接下气,这一下没在水里无法呼吸更是难受不已。
他急切地想要把女人拉出水面,却被女人拖累着自己都快要窒息。
雷鈺心急如焚,总不能人没救上去反倒搭上自己一条小命吧,这就太特么的卧槽了。
情急之下雷鈺转过身去一把将对方拦腰抱住,趁对方一愣神的功夫,雷鈺拼命扒拉,终于抢在女人继续挣扎之前游出水面。
女人被拖出水面,本能地呼了一大口空气,感觉如逢大赦,整个心踏实下来,明白自己是被人救了,而不是被水鬼往地府里拖。
刚才突然被拽住,真的是把她吓坏了。
雷鈺把女人拖上岸之后才如释重负,瘫倒在岸上大口呼吸,他的心口剧烈地跳动着,他甚至能够听到那令人紧张的"咚咚"声。
刚才真的是太悬了!雷鈺想到自己被女人拖得出不来水面的情景,心有余悸。
现在安全了,雷鈺心中的怒气便腾腾升起,迫使他对身边的落水女子怒目以对。
哪知这一看不要紧,雷鈺直惊得魂飞天外,"蹭"地坐了起来。
"王逸清!!"他脱口而出。
王逸清被救之后神经一放松,人便不自觉地虚脱,但意识还是有的,听到雷鈺叫她,激动地颤抖不已,却无法动弹,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雷鈺赶紧抱起王逸清帮她拍背。
"哇哇"几大口水吐出,王逸清这才真的回了魂,此时她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怼雷鈺怀里便失声痛哭。
面对这样的王逸清,雷鈺手足无措,只好抱着她,抚她的背。
好一会儿王逸清才止住哭,问雷鈺:"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怎么一个人来水边玩?要不是我恰好经过看到你落水,你今天可就没了你知道吗?这太危险了!"雷鈺关切地"数落"王逸清。
没想到这话却刺激了王逸清,她心中一震,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又悲悲戚戚地哭了起来。
王逸清一哭,雷鈺便慌神,劝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不劝也不是,好在内心生出一股冲动,告诉自己抱着她便没错,于是又把王逸清抱在怀里,无声地拍背安抚。
"我爸答应把我嫁给我姨妈那大儿子了,明天就要过去定亲,然后要我搬去他们家住,等到了18岁就要结婚。"王逸清哭着说,"可我不喜欢他,他抽烟喝酒还赌博,这些我都知道,而且他也不喜欢我。"
这一下雷鈺只觉得头顶"轰"地一声炸响,犹如五雷轰顶,他蒙了、慌了,内心却又清楚,因而更加绝望。
王逸清并不是想要自杀,只是想逃避却又不敢逃避,她烦躁、不安、迷茫、绝望,她不敢去找雷鈺,不知如何开口,也不好去找其他任何人,事实上,她没有能够诉说的朋友,她只能独自舔舐这种恐慌与绝望。
王逸清神差鬼使地翻过长梁子,走到这少有人来的河边,坐在一块石头上,她不哭不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脑中挤满了她爸爸、姨妈、大表哥、雷鈺,以及很多人和事,又似乎一片空白。
似乎吹风,又似乎是被谁轻轻地推了一下,她一个趔趄,掉进了水里。
雷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王逸清一起回到村庄,又是如何告别王逸清回到自己家里,他丢了魂儿似的,不知道有没有吃晚饭,便回屋躺在床上睡觉。
明天,明天王逸清就不是他的王逸清了,他似乎有对王逸清说过喜欢,有牵过她的手,仅此而已。
他把王逸清抱在怀里过,王逸清在他怀里哭的时候。
他紧紧地揽过王逸清的腰,在他拼命救她的时候。
他明明以为他和王逸清才是恋人。
他明明以为他们有快乐的过往,有相濡以沫的未来。
待到王逸清18岁的时候,是他雷鈺,如同王子般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大红花轿迎王逸清过门。
那天锣鼓喧天。
那天唢呐声声。
那天鞭炮齐鸣。
……
半夜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慌乱了整个村庄,雷鈺也被惊动,他慌忙起身出门,然后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救火的人群,和村民一起手忙脚乱地扑火,用水泼、用扫帚扑。
人们焦急万分,却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火势猖獗,只扑不灭,又冲不进火海,更别说救人。
只等到凌晨十分,房屋已经烧成了废墟,天空却后知后觉,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直到势如瓢泼,不知是天哭了,还是天漏了。
人们在废墟里寻找,最后在"床上"发现那一对83岁的暮年夫妇,佝偻的身体被烧焦,更加蜷缩变形。
儿孙们早已肝肠寸断,扑上前去呼天抢地,嚎啕大哭,几分为老人,几分为老人单独居住的那一座房子。
雷鈺眼尖,他发现两位老人竟是十指紧扣而去,他们不仅没有被大火分开,反而烧焦在一起,这样一来,这一世是永不分离了。
莫名的,雷鈺眼圈一红,泪水夺眶而出。
是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眼前两位老人,他们做到了,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好一场伉俪情深!
而自己和王逸清呢?雷鈺不禁想着。
第二天,雨也不停。
雷鈺站在葡萄架下面,淋着雨,望着琳琅满目的葡萄串,虽然没有成熟,在雨中却依然滴溜溜晶莹剔透,像即将成熟的少女,像王逸清。
雷鈺摘下一颗来塞进嘴里,以为葡萄会有一点甜,没想到却酸得他呛出了眼泪。
雷鈺一颗接一颗地摘,一颗接一颗地塞进嘴里,最后索性连同叶子一大把一大把地捋,一大把一大把地往嘴里揉。
大雨如注,泪如涌泉,雷鈺在雨中葡萄架下,默不作声地痛哭。
而通向村口的路上,王逸清被她父亲拽着,她也哭,一步三回头,她把拳头拽得很紧,指甲扣进肉里,昨天不小心落水之后,她的手心里再也没有雷鈺送给她的那个泥娃娃。
那是雷鈺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他亲手烧制的泥娃娃,虽然有点丑,但于王逸清而言,却是全世界最好的。
王逸清的父亲叫她别哭,他说,你姨妈家有钱,也有粮食,去到她们家你才有好日子。
王逸清说,我没哭,我就是想我妈,她在山上,以后我不能常去看她了,说着,她哭得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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