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他有一个傻子哥哥,哥哥去世的比较早。意外是发生在某一天他哥去田里放牛,放牛中途不巧碰上下雨,于是他扛着牛绳上的铁杵牵着牛往家赶,路上不幸被雷给劈死。他还有一个姐姐。
安和小时候没怎么吃过苦,家里人都宠他。
他的父亲是一个木匠,在附近的村子做木匠活儿,偶尔也会去接一些大户人家的活。他的爷爷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早些年在地主家干活挣了些钱,然后把钱全部拿去买了田。
他父亲的木工手艺在当地是一绝,雕刻的动物或者人物都栩栩如生。因此每次大户人家请他来帮忙做些家具或者门梁等,都会给他丰厚的报酬。
平常里,大户人家也经常会给他一些糖果和炒花生。所以他的父亲常常会把糖果和炒花生带回家给他姐弟俩。那时的安和,糖没少吃,花生也没少磕。
在六七十年代,安和家是村里少有的瓦房户。他读过私塾,也读过学校,人长得也俊俏。他篮球打的特别好,虽然个子不高,将近一米七,但耐不住他脑子灵光,身体灵活,那时,他们那几乎所有的学校都被他虐了个遍。
在他们那一片地方,没有人不知道安和这个名字,只要一提到他,大人小孩都知道他篮球打的相当好。
安和的家境在当时算是凑合,他那会没怎么饿过饭,家里的粮食能保障到家里每个人都有饭吃。但在那个年代里,大部分人是吃不饱饭的甚至会饿死人。
安和的父亲和爷爷是老实巴交的厚道人,一些来他家乞讨的村民或者是外地逃荒而来的人,安和的父亲都会施舍一些米粥和粗干粮。若碰上拖家带口的乞讨户,安和的爷爷便会另外给点皱票子还有旧布衣服,那些钱都是他爷辛辛苦苦攒的,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他的爷爷说见不得小孩这么遭罪,能给点十一点,算是积德。
在某一天,一个小孩大口的喘着气跑到了安和家里。
安和的父亲正好在院子里劈柴,小孩听到动静院子里有动静,而且那小孩也没见过安和的父亲,只见他从安和家的门前一直跪到院子里。还没等安和他们反应过来,那小孩便开始不停的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哭,安和的父亲看了立马一个跨步上去把那孩子给扶了起来,一边帮他抹着眼泪一边询问着他是谁家的孩子,来这是有什么事,看到孩子的膝盖已经磨得血肉模糊,便立马扯掉自己的围兜布,包扎在孩子的腿上。
后来过了好一会,那孩子终于不哭了,便哽咽的说着自己是哪个村的、谁家的娃。安和的父亲一听,原来是自己工友家的孩子。
在安和父亲的一番询问下,才得知原来这孩子是在他父亲嘴里得知自己的。这孩子因为想继续读书,但是他父亲却不愿意,只想让他早点分担家里的农活。他家当时吃饭都成了问题,更别说供孩子读书了。再加上读书在他父亲的眼里就是个砸钱不听响的活儿。所以这孩子无论怎么求他父亲得到的都是不同意,于是他便想到了父亲和邻居嘴里经常谈论的大善人,也就是安和的父亲。
他跑出家门,穿着漏底儿的破布鞋,一路上遇到人就问去安和父亲家的路,问了好久才问到这里的。
安和的父亲什么也没说,就领着他放上板车。拉着孩子回到了他的家里。看到孩子的父亲正在门口坐着。和孩子父亲一阵寒暄问候之后,便对着娃的父亲说。
“孩子想读书是好事,你不能指望着娃跟你一样守着这几分田地过日子,他读书的钱我来给,你让娃好好读书,别给娃饿着就行,要是连娃的饭也供不起了,那你就把娃送到我这里,我来养!”
这娃的父亲一听这话,连忙拒绝着,他父亲知道安和的父亲是个大善人,但是这毕竟是自己家的事,怎么能把担子撂给别人啊,这不折自己寿吗?但无论他父亲怎么推脱,在安和的父亲面前都没用。
安和的父亲其实心里也知道自己这个工友家里确实揭不开锅,便索性就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些皱巴巴的票子塞给那孩子,让他去学校把学费交了,不够在来伯伯这里要。那孩子再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孩子他父亲看了也是泣不成声,也扑通一声的跪在了安和父亲面前。安和的父亲见状立马抱起孩子,笑着对孩子父亲说
“你这娃以后一定有出息,娃爱读书,你应该高兴的嘞!
说完放下了孩子便搀扶起跪在地上的男人,扭头对着孩子说
“不要怪你阿爸,家里穷,你阿爸一个人挑着这么大的担子,他也是为你们这个家着想!”
这孩子确实很不一般,安和的父亲话还没说完,便又扑通跪在他自己父亲面前,哭着说自己一定能有出息,一定能读出个玩意儿!
安和说他父亲的一生从未跟人吵过架斗过狠,唯一的一次斗狠是一个其他村的壮汉看他父亲老实巴交的就想欺负一下,他父亲一直忍着,直到后来那人的行为越来越过份,他父亲实在是忍无可忍,一个抱摔把那人给扔到了旱厕里,后来他爷立马就从怒火中清醒,觉得这样做不对,便又拿着粪瓢把那人捞了上来,又挑来清水给那人全身上下洗了个遍。
听安和说,那人当时就跪了下来向他父亲赔不是,甚至后来俩人就地结拜为异姓兄弟。
(2)
时间像是一个让人猝不及防的小偷。
一转眼,安和在某一天回到家后告诉父亲自己急需不想读书了,想要参加到村里的生产工作当中去,父亲没有责怪他,佝偻着背坐在那枯黄的木椅子上,稍作迟疑的拿过桌子上的煤油灯,轻轻地捻着那煤油灯里的线芯,又把手放进口袋里,缓缓的掏出了一盒黑迹斑斑的火柴,轻轻的擦了一根,又缓慢的拾掇起有些黝黑的灯罩盖了上去。老态龙钟的煤油灯发着微弱的光映在父子俩人的脸上,父亲的嘴角丝丝颤动着,安和知道父亲想说什么,但还没等他开口,父亲便开了口
“娃子书读够了,是要出去干一番事业,建设国家了。”
安和点了点头,看着父亲眼里有些许的失落,他知道父亲心里很难过,父亲不想他跟自己一样,守着这块土地,对于父亲来说,这块土地,不养人!不养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
后来安和进了村大队。在那段时间里,他一直投身于大搞生产以及农村合作社的事情。
安和在合作社里也是一个人人敬佩的人物。在工作上他总是走在最前线。按照他的话说,粮食是命,是农民的光景,是国家的基石。那时的他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也是在那一年,他入了党。
他也经常参加各个村之间举办的一些篮球赛,他和同村的村大队里几个年轻人组了个队伍,经常蝉联冠军,这也让他在那时成了许多年轻姑娘的白马王子。安和不仅篮球打的好,人长得俊俏,字也写的很好。这得得益于他少年时读过私塾,练过毛笔字,有自己独特的笔风。
那个时候的宣传标语以及一些政策通知,都是找他来写,甚至每逢春节时,那片地方各个村里都会有人去他家里找他写对联,而安和,也是来之不拒,他的肚子里像是有着一本厚厚的诗经,对联对起来那是信手拈来,人人叫好。
那会的新年不仅仅是放鞭炮,也有敲锣打鼓,也有吹拉弹唱。安和,是村子里的“新年乐队”的领头人,他会写敲锣的谱子,会写颂词,会写拉二胡的调子,甚至是笛子他也吹的出神入化。
每当新年将至,他就带着村大队的人还有一些村民在村口排练,而附近的一些其他村民也都闻声而来,有的是看他表演,有的是想拜师学艺。
其实,安和一直有些口吃,可能他自己也注意到,在接触音乐的时候,口吃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对于他从哪里学的这些东西,我更倾向于还是私塾老师教的他,因为附近的村里找不到第二个人比他玩这些玩的更好。
后来赶上除四害,打蝗虫。漫山遍野里都是安和曾经得过的锦旗,有队里给他发的,更多的是打篮球得的锦旗。
安和没谈过对象,但他们家是媒婆重点关注的对象,安和也是当时所有姑娘都暗恋的对象。在这期间,安和的父亲也曾在和安和的交谈中旁敲侧击过他的人生大事,但那时的他心里只想着国家大事,想着要在这片土地上,散发着自己的光和热,想过要走出农村,去往城市见更多的世面,而那一天,也终于来了。
(3)
市里的领导也都知道安和这个扎根在农村的有为青年。很快,他被调到了市里,做了某钢丝厂的车间主任。那时国家工业化正在建设,需要人才,他背着简单的行囊,和家人做了简单的告了别,便坐上了汽车,开始了他城市的发展之路。
在他去城里不久,他的母亲和爷爷也都相继去世。
安和,他就像是夜晚森林里的萤火,比不得空中皓月,但也努力的点亮自己的灯。
刚到厂里时,领导们对他也是很照顾,让他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安和也只是说了一句想先投身前线,做一个普通的工人,因为他对工业方面的知识,脑子里是一空二白。
领导听了这话,对他更是欣赏,便答应了他,让他从工人学起。
在做钢丝厂工人的那段时间,他每天都最晚下班,也是最早“上线”。厂里的师傅都知道他原先是来当主任的,而且安和这个人自来熟,和人相处没有一点架子,工人师傅们都愿意带他,所以他很快就和厂里的师傅工人打成一片。而安和,脑子也很聪明,师傅教给他的也能很快领悟。每次吃饭的时候,安和也总会把自己碗里的菜匀一些给他的师傅们,也会经常给他们递烟,请他们喝酒。
之后,安和很快地考取了电工、焊工、机床等等的技能证,这也让领导们看到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着不可估计的未来。
终于,在某一天里,领导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再和他寒暄了几句之后,厂里的领导决定组织一次工人大会,告诉安和要准时参加。
工人大会那天,市里的领导以及厂里的领导都聚集再此,开会的内容大部分是讲着国家的工业规划发展以及对各位在场的劳动者们的无私奉献精神的赞扬。
直到最后,市里的领导开始提到安和。
“经过这段时间对安和同志的观察,安和同志,勤恳好学,敢于奉献,不怕吃苦,思想上上积极进取,生活上爱护同事…在此,经过各个领导干部的一致决定,任安和同志为厂长”
那一年,安和当了厂长。也是在那一年,安和迎来了他的人生大事。
(4)
坐在办公室忙着工作的安和收到了父亲从家里寄来的信。
信里的父亲跟安和絮叨着家里的光景,也告诉安和,家里帮他相了门婚事,女方是其他村的一户普通人家,比安和大俩岁,女方名叫英子,在当地是个贤惠能干的姑娘。
安和看着父亲在信里不断的劝说着自己,他心里也清楚,自己是应该要考虑考虑人生大事了,于是第二天,安和坐车回了家。
回到家没多久,安和家便开始张罗起喜事,在所有人的祝福和见证下,安和和英子结了婚。
新婚当晚,安和喝了许多酒,在别人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进了婚房,躺在了英子陪嫁过来的嫁妆上,英子的嫁妆是他家里人给她做的红木花雕床。
安和在床上醉的不省人事,英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和这个男人没有很多的交集,但英子在其他人的口中知道这个男人,时多么的传奇。
爱,从来没有平等一说,我爱你和你爱我,谁的分量轻或重?在被爱的那一方,永远也不会知道一个笑容一个亲吻,就是对爱自己的那个人最好的礼物。
英子静静的坐在塌扳上看着安和,她的心里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而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像是做梦一样。她帮安和脱掉了衣服和鞋子,便打来热水,给擦擦身子。
后来,安和回了城里,留下英子照看家和老父亲。
再后来,英子怀了身孕,安和回了家,直到孩子出世后不久,便又返回了城里。
安和和英子有三个孩子,俩男一女,老大叫三平,老二和老三是龙凤胎,姐姐叫小红,弟弟叫小武。
安和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他每个月都会和英子写信,也都会寄钱回去。英子一个人在乡下照顾着三个孩子以及年老的父亲,还要忙着农活,在别人的眼里,英子是个好媳妇,从来没说过苦,也从来没抱怨过安和,她这一辈子没有跟安和生过气,没有说过安和一句不是。
时间的列车上坐满了我们朝思暮想的人,安和的父亲也坐上了这趟列车,安详的笑容是他留给生活最后的态度。
(5)
时间一晃,几个孩子也长大了,英子的脸上也多出了一些皱纹,头发也多了一些斑白。而安和,此时正在做着即将改变他后半生的决定。
那年,干部下乡在各个地区掀起了浪潮,安和所在的地方也不例外。
办公室内,安和和市里的领导在讨论着这次下乡的事。
“安和,你我心里都清楚,下乡意味着什么,待会大会上你别发炎,就坐那别动,听到没有!”
下乡大会上。
在经过领导班子以及各个厂的代表们的一番演讲后,便到了自我推荐的环节。
现场,零零散散的声音在的大会上犹如星火一样飘零着。这时,一个高亢的声音惊醒了众人。
“我安和先做表率,我安和是这个厂的是厂长,也是党员。教员曾说过,我们是为人名服务。作为干部,就应该要走在人民群众的前面。所以我先自己表个率,我下乡!”
片刻,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台上的领导面红耳赤,附和着鼓起了掌。会议后,市里的领导找到了安和。
“你这个犟种,我就知道你比谁都坐不住!市里的其他领导都想留你,不想你下乡。你可倒好,把自己往外推!”说着说着领导便把安和拽进了办公室。
“领导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是这个厂的代表,我不去以身作则,下面的其他人也不会积极投身于基层人民当中去的。”安和瞥了一眼领导,他知道领导对他的关心以及爱护。
“你作则!安和,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去就很难再回来了,你知道吗?你说你,农村出身来到城里,好不容易能在城里扎了根,现在倒好,屁股一拍,就又回去了!”领导抽着烟,眼神左右飘忽不定,安和知道领导的心意,但无奈安和去意已决,便递了根烟给安和。
“我没看错你,但这次真的你太冒失了!你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就到市里来找我。”
俩人静静的抽着烟。领导突然咳了几声。
“你不后悔就行!”
他熄灭了烟,便走出办公室,回头看了看站那一动不动的安和,安和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领导也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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