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的雨

        立夏的夜晚，接到语文组通知，写一篇回忆自己小学老师的下水文。躺着床上，夜已经深了，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觉得好累，好像快睡着了。

        小学老师，已经快有二十多年了吧，自从毕业后好多老师就没见过了。大学时，听说六年级时的数学老师得癌症去世了。其他的老师中，一个白发苍苍的科学老师，也是图书馆的管理员，每次上科学课就带我们看课外书；一年级的数学王老师因为我们做错数学题就会被扯眼皮；还有最温柔的一位语文刘老师在我们四年级的时候就不教我们了……其中最严厉，最让人闻风丧胆就莫过于五六年级时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彭晓卉。

        彭老师还没接我们班的时候，我就从高年级那里得知了她的厉害。但是我想我可以不怕，因为彭老师和我爸以前曾经一起在村小当过老师，听我爸自吹自擂，他还救过彭老师一命，再加之彭老师和我姑妈还是邻居，关系很好！

        可是，彭老师并没如我想象中那样对我手下留情。五年级的一个周末，我们班上耍得好的一群同学背着锅碗瓢盆，跑到离学校五六里路远的一个大水库野炊。可是不知怎么回事，这事被彭老师知道了。周一的语文课，她把所有去野餐的人狠狠地骂了一顿，然后活生生地让我们在教室外的冷风中站了两节课。之后，我们都不敢再去野炊了，野马般自由驰骋的日子也结束了，我们开始规规矩矩地每天按时上学放学再完成作业！

        后来有一天，彭老师可能觉得我们变乖了，于是宣布——周末带大家去九龙水库春游！哇，我们欢呼雀跃，迫不及待地想冲进周末，冲向狂欢的草坝子。可是，在隔了两天的语文课上，彭老师让我们给课文概括意义大段，全班竟然没有一个人概括正确！彭老师大怒，细细的眼睛爆发着灼热的红光，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烫得卷卷的头发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她当场宣布：周末的春游取消！取消！！！

        我们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大气不敢喘，心里却拼命地叫着：不！凭什么？凭什么说取消就取消？然后，彭老师没有给我们留一点回转的念想，无情地甩身走了！我们望着她那微胖的背影，发现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垮塌了。我在心里默念：彭老虎！彭老虎……

        我们的音乐老师戴着一块金光闪闪的手表，却总是讽刺我们是最笨最丑的学生，是最差的班级。有一次，趁音乐老师不注意，我们班最调皮的一个同学把他的手表藏了起来。那节音乐课，我们像被犯人一样一个一个被审讯，轮到我了。记得音乐老师把手伸进我的衣服，使劲挠我后背。而我却坚定地说：“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就像英勇就义、宁死不屈的刘胡兰。最后，这件事被捅到彭老师那里，她走进教室就如霹雳打响：“手表马上拿上来！以为我不知道，回家不告诉你们老汉儿把你们打安逸！刘成——”我们瞬间就被打回原形，妖魔鬼怪全部落网。平时耀武扬威的刘成，像只叭儿狗，老老实实地把手表递上。

        后来，我们在课后看到彭老师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有一天晚饭后，彭老师出来散步，路过我家门口，我马上躲进了屋里。妈妈看到彭老师，开始告我的状，说我抢弟弟的蒸蛋吃！我吓得浑身冒冷汗。那时弟弟才一岁多，妈妈为给弟弟加营养就给他做蒸蛋。我也想吃，可是家里买不起那么多的蛋，所以就隔几天给我吃一顿。后来我常常趁妈妈不注意，把弟弟碗里的蛋抢一块塞到我嘴里。我想这次肯定完了，会被彭老师骂死的。

        “你是应该给珍珍吃鸡蛋呀！女娃娃现在正好长身体！”彭老师声音好大。

        妈妈突然没了声息，就像哑掉的子弹。我一阵窃喜，哈哈，终于扬眉吐气了！后来，我居然也享受了跟弟弟一样的待遇——每天吃上一顿蒸蛋！

        五年级的下学期，学校接到通知，为了迎接香港回归祖国，组织学生到县上参加“庆回归”的诗歌朗诵比赛。彭老师选了我，还有班上另外几个长得高挑帅气的同学。轮到第一次彩排，学校领导觉得我太矮，让彭老师选个子均等的孩子。我很想去参加朗诵比赛，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彭老师看了看我，说：“那这样吧，让她领唱领读，她唱得好读得也好！”接下来，彭老师一有空就带我们练习，周末还把我带到校长家里对着卡拉OK学唱《东方之珠》。 

        比赛那天，才四点，我就起床打扮梳头，然后等着彭老师来叫我上车。县城离我们乡镇有三个多小时的路程。一路颠簸过去，我晕车了，彭老师忙着照顾我，给我端水，给我抹清凉油，我终于好受了点。第一次站在县教育局的大厅里，就像闯入一座宏伟的宫殿，我心里就像揣着一只兔子。彭老师坐在下面对我微笑点头。我鼓起勇气：“小河弯弯，向东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 清澈的小河流进了大厅里，也流进了我懵懵懂懂的心里……那次比赛，我们只得到了三等奖，但是大家依然很高兴，彭老师还带我们去吃鱼头火锅。第一次，我知道鱼头比鱼肉贵，也是第一次，我发现火锅原来那么好吃！

        小学时，要好的同学叫我“珍仔”。有一次，彭老师听到同学这么叫我，很高兴地说：“对，珍仔，就是真儿子！”然后，她当着全班同学爽朗地笑着说：“我就想你当我的真儿子！”我脸红了，可是心里却像抹了蜜糖一样甜。

        六年级了，我的成绩直线上升。下课后，我爱上了读课外书，什么《金银岛》，什么《海底两万里》，什么《皮皮鲁鲁西西》，我如痴如醉，发现彭老师带我们走进的文学世界原来比身边的小乡镇更有趣！

        就这样不知不觉，我们小学毕业了！毕业照中，最美的一张照片，是我和一个好朋友挽着彭老师的手站在她的左右两边，彭老师笑得好慈祥，嘴角弯弯，像夏日夜空最璀璨的那牙月亮，而我们像两颗星星，偎依在她的身旁……

        雨声越来越大了，路边昏黄幽暗的的灯光透过窗帘，钻进了我的睡梦。我突然睡不着了！大学毕业后，我去看过彭老师一次，她还是住在小学的那栋教师公寓里，依然精神矍铄，中气十足。再往后，每逢节假日回老家，我就没有看到过她，听妈妈说她已经搬到县城的教师小区去了。到现在，她也已经退休了吧！可是，我竟然没有想到过去县里看一看她，想到这里，我的眼泪也止不住地留了下来，过了这么多年，我好像已经把我的老师们遗忘了。而今夜，雨珠闪闪烁烁地从渺茫的夜空中落下，从那片没有边界没有起始的洪荒之处落下，却带我走进了这些早已尘封的往事。等到往事被追忆，才突然想起：老师的恩情不就如这绵绵长长的雨，在这春夏之交的时节落下，在这不易察觉的夜晚飘入，滋润着万物生长吗？

        想到这里，我才终于明白，我为什么在大学毕业后还是选择了当老师。原来从小学开始，到高中，到大学，那些不完美但却给我温暖，不伟大却给我引路的老师们早已在我心中铺下了最纯最善的底色，让我不知不觉中也渴望成为一名教师，成为一位喜欢和孩子打交道的长不大的大小孩，成为一个愿意像他们那样认认真真努力付出的人！

        感谢我生命中遇到过的好老师们！

立夏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