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来杭州的目的就是来寻一份暑假工,免得在家无聊,直接动力是想见一眼前男友,多么荒唐!
一个人,一个背包,就这样说走就走了。来杭州之后,就去各个地方应聘,在网上发了疯地投简历,那几天天气巨热,我去应聘了图书校对,还有作文辅导,最后崩溃到想进厂,面试体检都过了,就在体验完等公交车回工厂的那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回不来就视为自动离职),我突然还想来这个服装公司来应聘文案编辑,一边是冒着两边工作都失去的风险,一边又不想留下遗憾,只因为在网上看这个公司的环境很好。
犹豫了半个小时,狠了下心叫了车子,去应聘了。人事带着我见了部门领导,她问“你有作品吗?”我说没有,平时写的算吗?我把自己写的《话宝玉了结金良缘,叹余生惊改红楼梦》给她看了,大概五分钟过去了,她说:“这姑娘我要了,你想下午来工作还是明天过来”,我说明天吧,我还得回富阳拿行李,司机师傅还在门口等着我,听说面试过了,他也很开心,他说“我就知道你一定行!”我也很开心,虽然那天我打车花了550。我感觉这一切来的太顺利了,后来上司说她是被里面的一句话打动的,至于哪句话,我也不知晓。
刚进去的时候写东西没有方向,写的也不好,引用的例子偏多,自己的思想太少。上司说,“你写不出来的话,就去园子里走走,当日记写。”我的脑子一下子像被点醒了,对啊,眼前的石头,水流,窗前的高树,飞过的鸟和✈️,再远一点,我的家乡,我的朋友,不都是我的素材吗?
然后一篇篇的带着我的稚嫩眼光的文章出来了,应总在会上表扬了我,报刊副编也向我要文章发报纸,律师兼作家的郑老师也夸赞我,我的上司更是宠我如宝,她们说这是很难得的清新的新生力量,我也不知道。
她们帮我配好电脑,给我一个瓷杯、一个茶壶,还有一块抹布,说省着我去买。
上班时间,上司说“胜男,走,陪我取个快递”,然后在路上给我介绍公司的各种人和事。
下班时间,上司有时候会叫我陪她一块去买菜,还说“走,回去摊个饼,咱们娘俩喝一杯”。
有一天情绪不对,她叫我陪她出去散个步,问我有对象吗,我的眼泪就出来了,因为刚刚受了点伤,她给我一个拥抱,说你以后一定要找一个爱惜你的,不爱惜你的,绝对不要!
还会给她老家邮寄过来的俄罗斯咖啡给我喝,给她买的好吃的水果,面包片,零食分享给我……
她52岁了,很爱美,说每个月必须给自己买一套新衣服,还纹了眼线,涂了指甲和口红。就在刚刚,她说她约了割眼袋的,说我要是想割双眼皮,找她可以便宜一些,是老乡。她说她就是到了八十岁也要美下去。
当我提离职后的第二天,她说,咱们去园子荡会秋千吧。我们在那聊了很多,她的烟一根接着一根,我们的思绪越来越沉重。
夜晚我们一块包饺子,她说这是东北的白菜和柳蒿芽,给我尝尝她最爱的家乡味道的饺子,吃完,她又说,“来一个月了,还没见过应董开会的样子吧,走带你去看看”,我说“不好吧,那里面都是高层管理”,她说“没事,你就在旁边听他说话,看他开会的状态,他讲话流露出来的文学素养”。
她说在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骨子充满了浪漫,所以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和一个残疾人共度余生,找了一个左手有残疾的老公,但是发现这并不影响他泡妞出轨,离婚后带着女儿生活,后来找个当时看不上但对她很好的男人,只是好景不长,男人得了癌症去世了,现在她只想一个人花自己的钱做喜欢的事。她说刚来公司时,很多人刁难她,所以她想要保护好我,带我去办离职手续。
只有找应董,她叫我一个人去。找应董签字时,应董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给我讲了他六岁没了父母,而且是在一个月内没有的,还有两个兄妹,他们怎么生活我没问。他一个人在舟山奋斗了十三年,这十三年吃不饱饭,就看书,看了很多书,还自考了杭州专科,也遇到了现在的太太,55岁自己才开始创业,有了这个公司…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鼓励我,叫我遇到困难尽管找他,不要消极,日子总会过好的。因为他已经肺癌晚期了,他一边吐浓痰,一边吸奶,我是满脸热泪听着说话的,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他说,“给你拿两万现金吧,你用得上!”我推脱一番,他执意让我拿下,我说,你这样让我怎么报答你呢?他说,这点钱对他来说不算啥,他也帮助过很多其他人,从来没想过要报答,他的钱花不完。他的太太帮他把钱用报纸包好,很温婉很朴素的一个女性,温柔地对着我笑。临走时,他说:“你一定要多读书,还要做笔记,以后再来随时欢迎,给你安排全公司最好的宿舍。”看着这个73的老者颤颤巍巍、没有一点架子的朴素模样,我觉得我这辈子遇到这样的人真是幸运!我的格局太小了!
我的上司是中国作家协会的,她可以有更好的去处,但是应董的为人让她实在不忍心,她说应董哪一天真的去了,她可能也走了。
送我去机场时,我把那两万给她了上司,让她帮我转交给应董,离开的时候,她说“胜男,回去了一定坚持写作啊,你以后的日子会很苦,写作是你的发泄口,打磨好了我可以帮你发表”,我说“好”,她又看着我的眼睛,说“胜男,你还会回来的,对吧?”只那一个眼神,我躲闪了,我知道我大概率是不会回来了,我太残忍了。
跟郑律师告别的时候,他说开车送我。他说,他处理过很多河南拐卖儿童的案例,也去过河南几次,下次来河南去我家喝茶吃桃。郑律师也是我很钦佩的人,他也是中国作家协会的,作品还被选入教辅,他因为我的文章被副编改动跟她在办公室大吵了一架,然后又来微信给我解释,这是我没想到的。他们自己明明很厉害,却还那么谦卑,眼里还能容得下我这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
还有一个我室友,她比我晚来几天,刚毕业的研究生,应聘的设计师助理。我们刚见面就很自然地熟了,她是一个很大方很坦诚的姑娘。买的裙子长了,她帮我改了,请我喝奶茶,我们周末出去逛街吃饭,去她朋友家,也会给我分享她的喜怒,走之前一直在说,“你走了就剩我一个人多孤单,”我说,放心,还会来新人的,她说,“没有你好”,早上临走时,我们拥抱了一下,她眼里红红的。她的梦想是能在杭州开一个自己的服装档口,我开玩笑说什么时候开起来了我来跟你混。
在这里,我有被尊重被赏识的优待。我不爱说话,没什么才华,何德何能遇到这么一群人,待我如家人。恐怕这一个多月的感动,我需要用一辈子来消化吧!
我的初衷只是来挣点钱,后来发现自己还是太俗了,我得到的这些教诲和思想远比这点钱更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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