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花啊何小花,十几年前和十几年后成了两个人
那是十多年前的中午,何小花带着不多的零钱和自己离开了家。走的时候带着茫然失措,现如今拼命回忆也只能看到关于那个家的一个轮廓。
她走不为任何人,不为幼小的妹妹,不为正值壮年的父母,只为她自己,只为何小花想逃离那个闭塞的村庄。从出生开始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山,那些山是那样高,高的仿佛看不到山顶。有一天何小花突然就觉得头顶的天空变成了一块盖子,它和山组成了一座没有风的牢笼,她成了笼里的犯人,每天看着一样的风景,做一样的事,一成不变的不只是她要干的活,还有那些仿佛被克隆了的思想,被克隆了的人。
她怕终有一天她会变成第二个母亲,第二个外婆。就像那么多人的村里,明明面孔不一、性格不一却仿佛都活成了同一人。焦灼的太阳会在瞬间将她的青春蒸发,眨眼间她就会老去,还来不及触摸人为什么要活着这个话题,还来不及知道人生的意义,她知道她是一具提线木偶,却不知道线在谁手里。
她即将初中毕业,初中应该就是她的最高学历了,在那个不宽裕的家里,父母很明显的更喜欢妹妹一些,她的未来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被父母决定,毕业以后用一块土地将她系住,然后像所有人一样结婚、生子,接着就是活成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
那时候在父辈的眼中她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可是她知道她的思想已经被剥夺,夺走它的人叫生活,她会变成村头闲聊大娘中的一员,她眼睛能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少,能聊的内容越来越少,她会渐渐忘了这个世界,渐渐忘了自己。
到时候在这一片黄土地上,她怕自己不再追求生命的美丽,她怕自己只记得自己是母亲、是妻子,忘了她还是个女人,是个鲜活的人,她看见很多人活着活着就只剩下了一个身份,在这里她怕自己活成了一块琥珀,被时光和大山封藏,从此和自由天各一方。
这么活下去,多像跳进了一个有瓶盖的玻璃瓶里,空气越来越少,呼吸越来越困难,世界就在眼前但始终隔着一块看不见的墙壁......脚再怎么走也还在这瓶底。
于是在和父母产生激烈争吵后她用了一分钟决定离开,在第二天妹妹上学后她带着为数不多的钱走向了村口,没有人会怀疑这个油菜花般灿烂的少女会走出村庄,村庄以外的世界就像一个闲暇时候的谈资,有趣却又透着虚假,没有人会想奔向一条充满荆棘又孤独的路。
走出村庄后她就像失去了磁场的指南针,东南西北都是方向,反倒是不知道该走向哪里,年少的她流浪过许多地方,看过繁华的都市,也领略过沿途的荒凉。
她不停走着,只为找一个能大口大口呼吸的地方。那天在大巴上,往同一个地方行进的人们让她觉得不管如何她是有同伴的,在那辆车上,靠着车窗她喜欢上了坐大巴,不用孤单也不用彼此疲惫的交谈,有志一同的默契好让人欢喜,至于到站之后的分散就是人生必经的习惯。
就这样她带着自己和对未来的泰然,在人生这条路上无休无止地奔着。
何小花呀何小花,这一奔就是十几年,十几年前她怕了那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路,毅然走出了村口,可惜,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还是没保住那个油菜花一样灿烂的少女。她还想走,没鞋怎么走?脚呀脚,不能抵抗路上的荆棘,路越长她需要的鞋子就越多。
为了生活她不得不在一些地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和一个地方粘连在了一起,多年以前她为了不结婚选择远走,多年以后为了婚姻她选择了停留,独自走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她有些怕了,在满天繁星的夜空下她开始感觉到独单,在阳光焦灼的路上她开始需要人搀扶,在一个人一个背包的路上她终于开始怯步不前。
于是再又到一处地方后她找了一个合适的人,走上了当年最怕的路。
那年自己的担心也成了现实,多年以前的热血终于还是在烟火中变得温热。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现在的何小花不怕结婚,现在的她对婚姻和未来充满了憧憬,在经历了跌跌撞撞以后她怀念起了属于小村庄的和祥,婚后她带着男人回了那个村庄。
人生就像被谁划好了框,所有的人都一步一步地走着,她抬着脚在边上走了许多年,最终还是将脚放了上去,她终于过上了父母希望她过上的生活。
柴米油盐里有男人,有娃,一日三餐里有自己的家,在灯火明亮的家里她终于觉得以前的自己很傻,什么提线木偶,什么瓶子罐子,她现在是丈夫的妻子,是孩子的母亲这就够了。
何小花啊何小花是她也不是她,十几年前她以为这条路一走就是一辈子,却没想到这条路被她修回了村子。
现在的何小花啊分成了陌生的两个,一个在光阴里成了琥珀,一个在油盐里找到了幸福,再也说不清谁对谁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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