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阿召为什么每次都要半夜约我喝酒,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阿召会那么喜欢那些小辣水。
“阿召啊,你看到晚樱都落了嘛。”半夜十二点半,我骑着小电动车照着地址来到了阿召发给我的小烧烤摊上。我来的时候阿召面前又放着一个小杯子,杯子里面还有他喝剩下的半杯白酒。
“啊?”阿召好像没理解,侧了侧头从旁边拿来一只小酒杯,“落了吧。”
阿召拧开旁边的矿泉水瓶,咕嘟咕嘟的倒满放在我面前。一股廉价酒精的味道冲进我的鼻腔里。
“哇,发财啊阿召,”我咧着嘴看着只摆了两只杯子的小饭桌,“喝酒都只喝廉政版啦?”
“散篓子,三块五给称一斤半,”阿召没有接我的话茬,“发财呢,好酒不舍得给你喝。”
我没有说话,目光越过阿召,老板还在炭火后面忙碌。最旁边的小桌子上趴着一个小男孩,七八岁的样子,旁边摆着练习册,手里掐着笔,正捏着一朵晚樱的花瓣在练习册上描着。
北方的四月还是有花看的,等我考完试,我想,等我考完试我一定要好好的看一场花,哪怕是在寒冬腊月。
“真羡慕你,”阿召捏起杯子在桌子上扣了扣,然后一抖手一仰脖,皱着眉头呲牙咧嘴地跟我说。“你知道吗,我工作去了。”
我看着阿召没有说话。
“在自习机构做管理员,”烧烤摊老板把一盘烤面筋放在我俩中间,阿召轻轻点了点头,“一个月一千一,”阿召竖起一根手指头,“早八晚十二。”
“那好像蛮辛苦的。”我不知道说什么,低着头看着风卷起花瓣绕着油腻腻的桌腿打转。我突然感觉面前的酒精气味很刺鼻,闻起来好想打喷嚏。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赚钱那么难,”阿召重重的呼出一口酒精气,我感觉我的脑子晕乎乎的。“可是我没有办法了,”阿召把刚端上来的鸡肉串往我这边推了推,我点点头捡起一根夹在手指中间,“一千一,我把自己卖了。”
“可是我们还年轻……”我刚想辩解,又被阿召打断。
“我知道,可是年轻也不值钱。”
阿召看我一眼,“不愿意喝吗?”
我摇摇头,把肉串放回盘子里,端起一次性纸杯,往阿召的杯子里倒了一点。
阿召狐疑地看着我。
我艰难地扯了一个笑脸:“要死一起死。”
风又起,裹满油污的花瓣终于离开了我的桌角。我一仰脖,紧接着,我的脸同阿召的一起皱了起来。
“买青春是值无数黄金的,”阿召又摸出了他的矿泉水瓶把两个纸杯重新填满,“可是卖的话,只值一千一。”
“那你做了。”
“做啊,肯定要做,为什么不做?”阿召的脸还是皱在一起,冲我笑的样子好像一个风干了的橘子皮,“不做的话我的青春更是一文钱都不值。”
“可是……”
“没有可是。”阿召好像并没有想要我说话。“有人的青春依旧值无数黄金,可是不是我。”
凌晨一点,马路上零星的闪过几张跨在电车上面冷漠的脸。我把马扎往里面挪了挪。
四月的北方其实已经很暖和了,但是今晚的风凉得发邪。一杯小辣水下肚,热乎乎的感觉立马被锁死在身体里,然后顺着肠胃游走,打出一个烫烫的酒嗝。
“其实我并不是在嫌弃钱少,”阿召不看我,低着头看被风吹皱的酒水,然后莫名其妙一笑,“我没有自己的思想了,”阿召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他们说我只是一个低等学历的穷学生,有工资可以发就已经是社会对我的恩赐了。”
今晚的风好凉啊。我听完阿召的话,却并不愿意去思考。抬头看看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天空还是令人厌烦的蓝黑色。
我把纸杯里的小辣水再次一饮而尽。
“可是我再也没有时间,甚至没有权利去思考关于我自己的一切事情了,”阿召擤了擤鼻子,把矿泉水瓶递给我,“我知道我不应该把自己的思想困顿于时间,可是,我好像并不是那个可以在一撇一捺旁边画小翅膀的人了。”
“我今天挣了四十块钱,”阿召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颤,“我觉得我应该喝点什么吃点什么庆祝一下,可是我好难过啊。”
阿召的脸已经变得通红,我的脑子也开始像坏掉的收音机一样,我甚至能听到它里面传出来接触不良的呲啦声。
阿召啊,我没有什么话要对你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说什么对你管用,我甚至说服不了我自己。
要变天了,我听到烧烤摊老板自言自语,旁边的小男孩肚皮一撑便从桌子边蹦到地上,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进屋里。晚风翻开了小男孩的练习册,几朵丧失了鲜艳的粉红随着风飘进火炉,我好像听见了“呲”的一声,炭火只是闪耀一下,又变得像从前一样半死不活。
阿召已经趴在桌子上,肉串吃了一半,纸杯已经见空,他的嘴还在蠕动着,好像在跟我说着什么。我蜷缩在小马扎上,随着呼吸从鼻孔里喷出两股呛人的酒气。
我咧嘴笑了。
我看见小男孩的练习册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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