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老人

漫漫历史长河，有的人流芳百世，有的人遗臭万年；有的人平平无奇，有的人神采奕奕。并非一概时也命也，亦有归其性也！

《论语》里将人生分为三个阶段：

①少之时；②及其壮也；③血气衰迈

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孔子说：“君子当有三件事警惕戒备：少年之时，血气还没有发展稳定，要警戒贪恋女色；壮年之时，精力旺盛，要警戒争强好胜, 好勇斗狠；到了年老体衰的时候，要警戒贪得无厌，自私自利。”

今日之思，特言“吾家老人”。

“吾家老人”，语出典故：

康熙一生六下江南，其中四次都居住在江宁织造曹寅的府上，曹寅的母亲孙氏乃是康熙幼时的乳母。康熙三十八年南巡时，孙氏谒见，康熙带着一众妃嫔热情接见了孙氏，并当着众人面说：“此乃吾家老人！”又见堂前萱花胜开，欢喜之余一挥而就，亲自写下“萱瑞堂”三个大字，以示荣宠。

可以说曹寅一生能够得到康熙的看重，将大清王朝最美的“肥缺”交付与他，与孙氏有莫大的关系。

历史对孙氏的记载并不多，着墨极少，但我可以肯定孙氏必定是一个内敛低调，少言寡语，但慈蔼且极为亲和的妇人。因为康熙冲龄践祚，生母早逝，内有鳌拜专权骄横，外有“三番”虎视眈眈，值此内忧外患之际成长磨砺出来的一代帝王，内心最恶的就是倚功恃强，骄横跋扈之人，骨子里更不喜欢精明强干，心思不纯的女人。乳母孙氏实际上处以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名为“母”实为“仆”。是“母”是“仆”关键要看康熙怎么去定义这段关系，从康熙对其子曹寅的重用及对孙氏的评价——此乃吾家老人！孙氏的品行秉性，可见一斑。

五十岁，圣人谓之“知天命”，所谓“知天命”乃是一个人到了五十岁，知道了追求理想的道路歧而多艰，坎坷曲折，故而并不再执着于事情的结果，渐渐抛却了个人荣辱，名利得失，只求自然顺遂，平安喜乐。

我的母亲一晃也在这浊浪翻滚的尘世里踽踽前行了五十余年，豁达如苏子瞻者，五十年“弹指一瞬间”，无论人生遭遇何等际遇，宦海浮沉，命运始终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并没有被卡住喉咙，怨愤难平。而母亲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旷达乐观，每思于此，我总见责自己，愧为人子，不能为母解忧，因此常常夤夜属文借“劝世”之名“劝母”，以全我赤子纯孝之心。

没有人不爱自己母亲的，“爱”是极其主观的一种产物，同时又是一种不由分说，不容置喙的天性使然。除了“爱”似乎再难找寻到“主观”和“客观”相互融合的规律，“爱”是人类社会最为奇妙的精神纽带。

“爱”有其规律——父母、朋友、恋人

“爱”有其定义——亲爱、友爱、情爱

“爱”有其方式——顺从、驯服、迁就；呐喊、纠正、反抗。

父母爱子女，倘若一昧娇宠放纵，责己宽责人严，则易失正体邪气窜身，自我而失伦理，固我而弃纲常，自私自利，父母年老力竭之时，无他用反添负担，必将自食恶果。反之，子女爱父母，如若只知驯顺包庇，苟顺私情，不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则易失明辨是非之智，常怀暴戾恣睢之心，久之子女必临塌天之祸。

我深爱我母，但我观母亲言行多年，优劣共存，有可取处，亦有可弃处。所喜是优多劣少，方不失德性体面。

母亲性情刚烈，倔强近乎执着，对人对事的认知多年来仅停留在“好”与“坏”；“对”与“错”的层面，这实际上是一种可贵的品质，但坏就坏在她将人和事中的“坏”与“错”积郁在本就有限的心灵空间里，拿着他人的疏失、过错、鄙陋煎熬自己的灵魂，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近乎失智的行为。

一个观点对了，天天念叨就会成为别人耳中的“废话”；一件事情对了，突然一日没做便会成为别人眼中的“懈怠”。此乃人禀性之中的拙劣根本，本就难剔难除，何必过分执着于追求人性以外可遇而不可求的——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呢！

做人切忌好高骛远，就好像我南山饮茶时分对一旁友人言道：如果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儿童对我言他长大了要“广交天下朋友”，我会表扬他的志向；如果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对我讲他现在的目标就是“广交天下朋友”，我会赞许他的胸襟；如果一个和我们一边儿大，甚至大过我们的中青年人说自己要“广交天下朋友”，这个人在我眼里不是痴儿就是傻子，眼下这几个在你身边几十年交情的朋友你都没有“交”好，你甚至不知道他们的生辰喜好，德性习惯，还敢扬言要交天下朋友？人心不足蛇吞象，恬不知耻，没脸没皮，永远记住，你一个普通人的“天下”仅仅是当下已经拥有的，需要珍惜的……

所以我一直以来都不允许母亲评价我的任何友人，但我允许母亲吐槽以往所历人、事。对于同辈的评价，你尽管言说，我做子女越来越好的表现是我只听不言，她说完了也就消了三分执念，虽然我肯定她三观正确但对其处世方法又有所保留；母亲做得越来越好的表现是不参与我的私人生活，尊重我对朋友的那种超越朋友的爱护，了解我一生的志向和追求。

这是一种母子之间需要的默契，我的母亲不是最完美的，母亲的儿子也不是最优秀的，但母与子应该要在对方出现对周遭生活充满怨怼时，互相宽慰劝诫，而非添油加醋，拨乱是非，如此只会乱上加乱，愁上加愁，即便心理一时痛快也无非是小人得志，难以持久。眼睛要看得见别人伸出的“橄榄枝”，越强大越对身边人释放的善意接收信号敏锐良好，反之弱小不堪状。

平心而论，母亲虽然在我眼里千好万好，但就此等事上，其实不若吾妻。

老友阿土之妻怀孕，我让妻子去购买银饰，以待娇儿出世。本来只是去看手镯，结果又看上了一把银锁，于是买了一镯两锁，我问其故，她言道：“给阿土买了一镯一锁，曾杰那里之前只买了一镯，我自己掏腰包再买一锁，阿土有的曾杰一样要有，这样你的两个兄弟才不会说你当兄长的厚此薄彼……”

一席话听得我深以为是。

又一次我好几个夜晚临摹《孝经》，终于临完，我又在落款时犯了愁。本来临《孝经》就是为了给姑姑、姑爷六十大寿献礼，但又觉得他们未必叫我，我写了那么些时日，倘若唐突落款，到时候没有送成岂不是作茧自缚，白费时日？思维挣扎之际我喃喃自语道：“我应该大度一些吗？”

“当然应该！”沙发上传来妻子斩钉截铁的一句语言，我当即执笔落款，一挥而就，一气呵成！

要知道，去年过年祖母去世，姑姑全程不待见妻子，叫她都不答应，年三十头一天晚上姑姑受父亲所托买一些香蜡纸烛到我家来，第二天好上坟，姑姑是看妻子开的门扭头就走……当时我听闻气冲斗牛，但妻子受了那么大委屈仍然在初三夜我请亲友吃饭时，礼节周到，全然没有愠怒傲慢之态，甚至时至今日劝我心怀大度，敬爱长辈，实在是难能可贵，就此胸襟，远胜多少巾帼须眉……

吾家老人，不止母亲一人，愿你们知天命，能耳顺，步古稀，就耄耋，全期颐，团结和谐，疏不间亲，优雅从容且不失体面的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