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门公案（一）

——《论语》学习之17-07-1

【原文】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

【白话】子路跟着孔子出行却落在了后面，遇到了一位老者，用杖挑着除草的器具。子路问到说：“您看到我的夫子了吗？”

【思考之一】从本章哪些情节中，可以推断丈人不是一般的人，而是一个不同于普通隐士的高人？

《论语》作为语录体，记录的都是孔子或与弟子很精炼的对话，而本章与语录体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像写小说似的，详细地讲述了故事情节，不仅有人物、有情节，还有场景和空间的转换：从农田到丈人家，再到追上孔子、又返回丈人家，时间也从今天写到了第二天，实在精彩。很像《五灯会元》中的那些禅门公案，充满了玄机，留给我们无限的思考和疑问。

首先，“以杖荷蓧”就不一般。用杖挑着除草的器具，有拐杖而不用，而是用杖挑着农具。子路见了，就上前打听，见没见到夫子？姚鼐曰：“夫子，当时大夫之通称。子路以常农夫视丈人，谓见有车服如大夫其人者乎？故丈人云‘孰为夫子’。”

第二是出口不凡。“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谦卑至极。唐文治先生曰：“丈人自言四体不能勤，五谷不能辨，田间野老，不能舍己之业而留心道涂往来之人也。”李塨也说：“丈人方荷田器，故曰：‘我不勤则草荒，而谷不能理，何暇于熙来攘往者乎？’”我如果不勤劳四体，连五谷都打理不好，一个田间老农野夫，哪有功夫留心路上的往来之人呢，哪能知道谁是你的夫子呢。

第三是动容知礼。“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见子路一人落单，天色已晚，便留子路住宿一晚，明天再说。并且拿出农家最好穀物和心爱的母鸡，招待子路，又叫他两个儿子出来和子路以礼相见。

蕅益大师批注此处说：“露出马脚，惹出是非。”露出了什么马脚？惹出了什么是非？这是故事的转折点。丈人热情招待子路，并请两个儿子出来行礼，所行的正是五伦之道。丈人的行仪，将他内心的真面目暴露了出来。他不是一般的隐士，与孔子一样拥有一颗怀揣天下的心。

其四，是“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朱子《论语集注》说：“孔子使子路返见之，盖欲告之以君臣之义，而丈人意子路必将复来，故先去之以灭其迹，亦接舆之意也。”如同楚狂接舆故意回避孔子一样，丈人故意回避子路，为什么？这是隐者或者禅者的一贯的风格。因为子路返回丈人住处，丈人知道他会说出那些君臣之义的话。这些道理，一旦以语言文字表达出来，普通人听了会偏颇一边，就会不究竟。丈人将禅机留给后人去参，就会有无尽的风光去领略，有最究竟的道理去悟得。这是本章之所以被蕅益大师列为“儒门公案”的重要意义所在。

【思考之二】孔子如何看待隐士，与自己的主张相违吗？

《论语后案》曰：“夫子称丈人为隐者，必因子路之告，知其有利济天下之具，而隐藏不出也，盖其人高出于匿拙之流矣。”夫子认为荷蓧丈人是一位隐者，大概是听了子路的话之后，知道他是一位身怀兼济天下之才，而隐退在田野之间的人，要高出一般的隐士很多。

我们说，孔子理解隐士，而一般的隐士不一定完全理解孔子。孔子也很想把这些有才有德的狷介之士动员起来，一起为天下苍生的利益而奋斗一番！

儒者与隐者共同构建了属于我们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儒者为我们撑起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家国情怀、家国精神，而隐者却为我们守住了内心那片最纯最净的土！

【思考之三】从蕅益大师的批注中，你看到有哪些禅机？

本章是蕅益大师批注较多的一章。在子路问“子见夫子乎”处，大师批注“问得满撞”；在丈人说“孰为夫子”处，大师批注“答得清楚”；在“见其二子焉”处，大师批注说“露出马脚，惹出是非”；在“使子路反见之”处，大师批注说“赵州勘婆子”；在“至则行矣”后，大师批注“勘破了也”；在章末，大师批注说：“此数句，绝不似子路之言，想是夫子教他的。幸得丈人不在，不然，却被丈人勘破。”

蕅益大师禅门功夫很深，早年对儒家也悟得很透，所以他对本章以分段注解、参禅点拨的方式来启发我们的思维。

“问得满撞”是说子路问得太莽撞了。子路与夫子走散后，心急如焚，不加思考，贸然问“有没有见到我的老师”。既没有说明要找的人是谁，又没有考虑面前的这个“丈人”是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这乡野之中的丈人，竟然是位高人隐士，其本地风光与自己的夫子无二无别。

“答得清楚”，禅者认为这是一种醍醐式的棒喝。“答得清楚”吗？丈人的这顿棒喝，似乎在呵斥子路，也是在叩问世人：谁是孔子？你们可认识孔子？你们可知道孔子的本地风光？你们找到孔子了吗？如果我们如“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般，不去思考的话，即使圣人在我身边，也感觉不到圣人的存在。故丈人答得越简单，包涵的内容越是丰富，乃至于说淋漓尽致。丈人的问难，至今是现代人要扪心自问的人生大问。

“露出马脚，惹出是非”。露出了什么马脚？惹出了什么是非？丈人热情招待子路，并请两个儿子出来行礼，所行的正是五伦之道。丈人的行仪，将他内心的真面目暴露了出来。他不是一般的隐士，与孔子一样拥有一颗怀揣天下的心。由此惹出了隐士与儒者的孰是孰非，在进退之道的抉择上，其是是非非，至今仍莫衷一是，见仁见智。

“赵州勘婆子”“勘破了也”，同样的问题，谁勘破了谁？是孔子勘破了丈人，还是丈人勘破了孔子？抑或是他们之间都勘破了，而以子路为代表的我们这些学人们，是否还未勘破？

“此数句，绝不似子路之言，想是夫子教他的。幸得丈人不在，不然，却被丈人勘破。”大师认为，最后的这段话是孔子教子路的，未必是子路的本地风光，幸亏未见到丈人，否则将子路勘破，也会点破禅机，本章穷究根本的意趣，就会被淡化。如果子路的这段话，让丈人听到了，丈人如何回答呢？怎么说都会着在言语上而偏失一边，让后世的我们怎么也体会不出儒者与隐者之间相互守望的那种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