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您真坏

老爸，老房子还在，只是您走后，人去楼空，院内杂草丛生，树木成林。

2016年10月老房子

老爸，您真坏，走的悄无声息。明明知道相思苦，偏偏对您牵肠挂肚，经过几许细思量，为了减少这痛苦，今天，我决定在文字里诉一诉。

01

1岁多，咿呀学语时，步履蹒跚，在厨房做饭的妈妈支呼我去叫门前地里干活的您回来吃中饭，兴冲冲的我就崴到了您面前，挺胸翘臀的用尽所有力气大喊：“爸，回来吃饭啰……”您兴奋地大声应着:“好嘞!”

扛起锄头，三步并作两步，抱起我，就用您那长满胡须的嘴巴往我稚嫩的小脸上蹭，我疼的直咧嘴，却还往您怀里拱！

老爸，您真坏，您知不知道，您扎疼了我，我还逃不脱您的怀抱!

02

盼望着，盼望着，我上小学了，您们好忙啊，每天凌晨四点多就起床干农活了。睡梦中醒来，床上就只有我和妹妹。

大概是您干活没有妈妈麻利，所以每天早上您总会被妈妈派回来给我们做饭。那时候的我，留着长长的头发，可是妈妈总是没空给我扎，而您又是一个特别在乎女儿形象的人。于是，您那双粗糙的铁耙子大手（手由于长年在工地干粗活已炸裂不能完全弯曲），就担负起了给我扎辫子的任务。

无奈您的手太大，女儿的头发又太少，总是抓了落落了抓。眼看上学就要晚了，我还要走好几里的路呢!我不愿意了，嘟起了小嘴，责怪您笨！慌乱中，您总算把我的头发歪歪地扎起来了，我抓起书包就跑。

老爸，您扎的小辫，不但歪还毛糙，同学们都笑话我，一气之下，我扯下了橡皮筋，披头散发。真不巧，那天语文课，老师让全班搬着小板凳到操场上考试，我的一头乱发特别显眼，老师就发话了，要扎就扎起来，不扎就剪掉！我回去跟您们一讲，老妈就拿起剪子，把我的一头长发剪成了小男子汉式的短发！

老爸，您真坏，您知不知道，您要是会扎头发，您就不会抹杀一个小女孩对长发公主的幻想！

还有，您每次看到我用黑色小夹子卷流海，就说要拿烧红的火钳烙一下卷的更快，恭喜您，说这话时，您收获一记白眼。您还喜欢说我脸没洗，要吐口唾沫到手掌心给我擦脸，并虚张声势，假装过来，我吓的东躲西藏。当我鼻涕流很长时，您就会边喊边往天上指：“飞机、飞机”，我一抬头，鼻涕掉嘴里了，您狂笑，我追着您满院跑……童年啊，您总是那么喜欢逗我！惹我生气！

03

在您白发渐增的年纪里，我上初中了。在农村里长女如子啊，您和我各自骑着一辆野马自行车，驮着一百斤多斤的蒜苔，到距离山村二十多里的城里去卖。在接近城区的时候,偶遇我同班的一个男同学。

那男孩子见了我很是惊喜，跟我并行骑了很远，而您就在后面远远的跟着。说实话，我并不想跟那个男孩多说话。我洗的发白的衣服和满头的汗珠及这一自行车的蒜苔，让我觉得我这个同学们眼中的学霸，此刻有点自惭了。我真恨不得他骑快点，早点离开我的视线。

我知道，他对我有那种朦胧的好感。下课，他老是有事没事找我讲话，还拿他妈做的菜给我吃。我才懒得理他，虽然他长的有点帅，虽然他家条件也不错，又住城郊。姐的心思那时全在学习上，没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您不乐意了，催促我快点走，晚了，到集市上卖给谁呀?男孩也聪明，飞快的骑离我的视线，跟我道别。您追上了我，说:“这小子没安好心，离他远点!”

老爸，我真佩服您，神啊！可是，您又坏坏的，害得人家这个同学以后都不跟我说话了。

04

16岁，我离开家乡，去武汉上学了。春节，村里的玲玲从杭州打工回来了，我也从武汉回来了，看她一身的职业装、漂亮的脸蛋、乌黑顺亮的长发，再看看自己的胖穷挫，我好羡慕啊！

玲玲的爸爸是我们村的村长，玲玲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姐妹三个，大概因为家庭困难，小学没毕业她就休学在家放牛。大一点，就被亲戚带出去南方打工了。后来，她自己又跟朋友去了杭州。

听她谈大城市的花红酒绿，听她讲大城市美女如云，听她讲大城市钱如何好赚……过完春节返校后，我在教室里再也坐不住了。瞒着老师，瞒着您们，瞒着所有人，留下一纸请假条，就按照玲玲给的地址，拿着您给的生活费从武汉坐长途汽车去杭州找她了。

她热情款待，带我游西湖，带我看断桥,带我爬雷锋塔，带我吃杭州的美食……我们快乐的游走在杭州街头。平时玲玲上班，我就在她的出租屋呆着，晚上下班她就陪我疯。

美好的日子不到一周，您给玲玲工作的影楼来电话了！也不知道您费了多大周折找到我的下落，也不知道您费了多大周折找到玲玲的联系电话。那天下班回来，玲玲一脸的不开心，说您来电话了，要我回去上学。看着玲玲阴郁的表情，我不知道您跟玲玲说了什么，玲玲让我收拾好东西，然后去杭州火车站给我买了一张回武汉的火车票让我回校。我的逃学生涯就这样结束了，我的挣大钱的梦想就这样被您扼杀了。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玲玲，她嫁杭州了。我很想她，她对我那么好，可是您还怪她。老爸，您真坏，为了让女儿上学，害得女儿把闺蜜丢了！

05

20岁我毕业了，亲戚承诺的毕业后帮我安排到国企财务室上班的话又随风飘走了！白瞎了1996年您、奶奶、还有我一起送给他的4000元钱和自家养的半个猪屁股！

我要南下了，要背井离乡去漂泊了。到了南方，由于我是三无人员，没学历没技术没经验（那时候毕业证还没办理），我成了流水线上的一名工人，我成了笼子的小鸟，一周才能出厂门口一次。每天16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还要承受主管神经质的谩骂，我好想家，好想您们！

好不容易捱到过年，我回来了，您围着我嘘寒问暖，郁郁不得志的我，懒得理您。您的热情依然不减。

春节过完，在家玩了几个月，快要割麦的时候，我又背起行囊南下了。外面再难，我也要学会挣钱的本领呀。

您送我去长途汽车站，我坐上了车，让您回家，您还在车外转悠。视线里没有您了，我以为您走了，谁知过一会您出现了，给我买了一支雪糕，我推托不吃，一直不接，您急红了脸，开始哄我，看你为难，我就勉强接下了，又催促你回家。不经意间，您又离开了我的视线，车快要开走了，我想您应该真走了，车窗外，您风风火火的身影又飘来了，您拿了几个卤好的鸡脚让我吃，说找了好久才找到卖鸡脚的地方。看您满头的汗珠，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冷漠，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

老爸啊，您真坏，您那深沉的父爱让女儿动容，可女儿拿什么报答您呢？

06

22岁，我和我的初恋男友（也就是我武汉上学时的同学）在广东中山同一家公司上班，我们几年来，分分合合好多次了。可能对对方都厌倦了吧，这次我们想彻底分手了。刚好公司的一个广东籍的副总对我有好感，那时我没有通讯工具，过春节回老家前，我把家里的座机留给了他，他半夜打了电话过来。冬季的夜，寒冷，我起来接电话，轻声细语不想惊醒您，谁知您早已起床站在卧室门口偷听。

老爸，不得不佩服您，您太聪明了，不长的电话，您就听出了端倪，平时和蔼的您，那次冲我大发脾气，不准我去中山，也不准我接他的电话，可怜我这段还没开始的恋情就这样夭折了！

您让我这一生，只嫁我的初恋男友，虽然您当初是那么的看不上他，那么的反对我们在一起；虽然您知道他是个穷小子；虽然您知道他长的不太帅……可是，接触后，他的善良、他的勤劳、他的孝顺，感动了您。

老爸，这次姑娘不说您坏了，您为姑娘挑了个好老公，您也为自己挑了个好女婿，虽然他偶尔也会气您姑娘，那都是因为您姑娘太霸道。虽然他现在仍然不富有，但是他一直在努力，在单位和省的各项技能比赛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老爸，这次姑娘要感谢您。

07

26岁，我和您的女婿结婚三年了。

怀孕后由于身体不好，我一直在家休息。虽然您帮我们出了生您外孙的住院费，虽然在您外孙八个月大的一个雪天，您帮我们出了您外孙拉肚子休克的住院费，虽然每年您补贴您女儿生活费，虽然每年春节您就会把妈妈养了一年的肥猪杀掉，然后把肉分成三份，给我和妹妹家各送一份，留一份最差的给您们，我们依然一穷二白！

我们穷的经常吵架，贫贱夫妻百事哀一点没错！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穷则思，思则变，变则通，我决定重新到武汉学习，不想再迷茫下去，可是我没钱承担学费和生活费！只有有求于您，以为您会说都结婚孩子那么大了，还学啥呀，谁知您竟说服妈妈全力支持！

要知道您们的钱真的是血汗钱，工地上您的衣服像画地图似的湿了干，干了湿，渴了就着自来水管随便几口。妈妈也是承担了家里十几亩的田地，十几年舍不得买一件新衣服。而对于女儿，您们却是全力以赴，无所顾忌！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定不负您们！

在您们的扶持下，您的女儿有了吃饭的本领，她快乐如花，所有生活的不堪，被她抛到了脑海，她找到了工作和生活的方向了，您的女婿也兢兢业业地努力着，她们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过了。

姑娘想说，有爸真幸福！

08

某年某月某日，你心中那位至爱的人不再陪伴你，不再呵护你，离你而去，而你在某个喧闹的街头，突然想起了你和他，曾经也在这样的街头，一前一后，各自骑着一辆野马自行车，驮着沉重的货物，经过无数个上坡、下坡，很累，但很开心。你们欢快的聊着，忘却了所有的疲劳。现实有时候太残酷，离你而去的那个人，在某日己化成灰，哪怕你思念成疾，他再也无法成形，去了终究是去了，不管你想见或是不见，都不可能再见。为什么在这样的清晨和傍晚，如此思念那个人，那个可以揽我入怀，叫我乖乖，懂我呵护我的人？我知道，在您离开的那刻，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男人如您般爱我宠我了……

30岁了，您的女儿还在南方打工，她希望再挣两年钱，就回老家，孝敬双亲。可是，这一年您的姑娘好怪，晚上老是做梦梦到您去另一个世界了，梦里的她哭得肝肠寸断，醒来依旧恸哭。忍不住半夜打电话回去，给妈妈讲，妈妈说梦都是相反的，不要担心。可是我老是做这样的梦，我真的担心。

那年的国庆节，我呆在宿舍绣十字绣，突然接到三姑姑哭着打来的电话，说您病了，让我赶快回去。我预感天塌了，因为远嫁后，三姑姑没有我的电话号码，从来不给我打电话，更不会哭。

我的梦并不是妈妈说的那样是相反的，它成了真的！天旋地转的我，勉强扶住了床头，乱暂的镇定后，哇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嚎！至此，我们做了三十年的父女关系结束，我们甚至还来不及说一声再见，更别说见最后一面！

老爸，您真坏，明知道女儿笨，走的慢，您为什么不等等我，等我再努力一点，等我再攒点钱，等我的房子交房，等我带您离开农村，等我给您养老，等我给您买好烟买好酒……老爸，女儿实在是笨，您给女儿的机会太多，可女儿不知道珍惜，所以，您才失望，您才等不及，对不对？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人生，最怕的不就是“等”么？

老爸，您走后，处理完您的后事，我又回广东上班，从此，我怕走夜路，我怕晚上一个人加班，我怕一个人在宿舍，我感觉您随时在我身边，跟着我，看着我，脑海中老是浮现您身体放在堂屋右厕地上的样子，我崩溃了，每个晚上都躲在被窝里哭，后来，我的记忆力再也好不起来了，经常头疼，经常丢三落四……

老爸，您的离去，带给女儿的是终身的自责！原谅女儿无能为力让您复活，原谅女儿曾经的叛逆！女儿祈求，天堂的您，没有劳累缠身，足矣！您太累了！

坏坏的老爸，其实您的坏里藏着对女儿深深的爱，我爱您，我想您，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