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利
引记:父亲,女儿想念父亲不会因您离去久远而变淡,反而会愈加强烈。
父亲常常讲故事,远古的或近时的,小小的我每每听完,就觉得他在泄露“天机”。我家住村子中间,是前后聚集地,所以人们喜欢坐在我家大门外的向阳且背风处,听我父亲讲故事。我家的大门是村里唯一非常雄伟的大门,大门两边光滑的石柱体上刻着“云纪吉祥新联福寿,花开富贵竹报平安”,门里正中横楣“福地安居”,那笔体堪称龙飞凤舞,非常漂亮。听父亲说这副对联是他的太爷爷所题所写,再请匠人雕刻。我们这里农村人吃两顿饭,早饭一般在十一点左右,其实那时都没钟表,只是个大概。农闲时,吃完早饭便三三两两聚拢了来。今天你讲明天他讲,只是父亲讲的较多。如果赶上冬天,因为农村没啥好玩的,我也是听众之一。
父亲说他十二岁就当家了,因为他十二岁那年爷爷去世了。他就去三十多里地外的豆腐房打工,不挣钱,一是为了填饱肚子,再就是豆腐房老板给点豆腐渣,他就摸黑从三十多里地外背回家里,第二天天亮还要赶回豆腐房。家里有太奶奶、奶奶以及父亲的二个弟弟四个妹妹。有一段时间,全家逃荒出去,太奶奶因眼睛有疾而留在家里,等父亲给太奶奶送豆腐渣回来时(豆腐房老板一周给一次),太奶奶已经去世了,锅里有粗糠,村里人说是太奶奶饿极了,就抓了把粗糠放锅里,用水煮了下就吃,呛死了。现在我写着写着,心口沉闷,想哭;可我记得小时候听父亲讲时,并没有难受,只是听着而已。
村里人说父亲十岁时,县里举行珠算大赛,他得了第一,因种种原因而不了了之。十六岁步行了几天几夜,去延长油矿参加招收考试,只念了半年的冬书竟然考上了,且成绩不错。从此,父亲挣上了工资,每月把钱寄回家,供弟弟妹妹念书,但那时,奶奶病了,很严重,用现在话说是癌症。所以,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也有好兆头,却很快被黑色覆盖。父亲因工作先进头脑灵活被选为要转为正式职工,已是板上钉钉了,却在第二天又被通知因种种原因而不能转正。原因是帅气的爷爷曾因能出口成章而惹过事等等。我现在想,父亲当时该有多难受多压抑多无助,这个世界啊!就是父亲去世后,很多人感叹着对我说:你父亲屈才了,太可怜了,一个人的命运怎会如此不好。
父亲在延长油矿工作时的照片,中间是我的父亲。父亲只顾得弟弟妹妹,却忘了自己,又因家贫,直到三十四岁才娶了我的母亲,所以在表兄妹排行中,我和哥哥算小的。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思想从来就不在家庭事务里,他的思想非常高远。但因为有我和哥哥需要他扶养,他也很认真的劳作着。村里只要开会,不论村民会还是党员会,村支书一定会第一个通知父亲。有一次我问父亲,你又不是党员开什么党员会?父亲说,这是在邀请无党派人士参加会议,更加民主。邻里有矛盾,都来找父亲调解,父亲公平公正地依理处理,不论你是谁,以至于得罪了一些人。但父亲去世后,他们却都说: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公平公正的好人了。父亲很倔,有时倔得像头驴!就这点让我很不喜欢!但我仍然爱我的父亲,非常爱。
我总觉得,人在临去前是有自知的。父亲是在古历二月二十九那天晚上去世的,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在木板拉拉车上永远的闭上了双眼。母亲说父亲临了打了两个嗝,说那是在咽气。村里人说,父亲在去世的前两天,总在村口张望,望那条通往外面的路,大概是望,在外的我和哥哥,(我泪已满目,请允许我哭一会,因为我和哥哥都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他的身边?也或许是希望我和哥哥能照顾好自己,走好自己的路?
等我接到通知,我以为是有人恶作剧,却也不敢大意,与哥哥一起回家,那年我虚龄二十岁,父亲五十九岁。在两个星期前,父亲还给我来过一封信,信上写着“天气一天天暖和了,人们也开始上山劳作了。我的身体也一天好比一天。吾儿安心!”,在信件里,父亲常常呼我为儿。走到村口,就碰见了四舅四舅妈,当时我和哥哥就傻眼了。这不是恶作剧,这是真的,父亲真的走了,我亲爱的父亲,我勤劳的父亲,我善良的父亲,我~的~父~亲~。回到家,最显眼的是父亲的灵棚,父亲的棺材,当时我想,父亲就躺在那里,睡着呢。母亲向我和哥哥诉说了父亲最后两天的所有活动。
第一天,天刚蒙蒙亮,父亲和母亲就去地里劳作了,种蓖麻(这在当年是一项经济作物,种的越多收入越高)。拿点吃的,中午就在地头凑和着一吃,晚上回家再做新的。那天晚上,父亲说头闷不舒服,来家里串门的和父亲说了会话,也早早走了,他们也早早睡了。第二天,父亲还说头不舒服,母亲说那就今天别去地里干活了,休息一天。父亲说昨天只是把蓖麻种子播下去了,土块还有些没整平要去整平(我们这里称为打土疙瘩),就这样慢慢地去了地里(饿着肚子去的,节约粮食而不吃早饭),母亲没有一起去,而是去了另一块地里干活。父亲干一会歇一会一直坚持干完,回家的路是下坡路,平时用三十分钟就可以回家,那天他却走了三个小时!我不知道,他是用了多大力气回到家的,仅就这数字之差,就可想象,那是挪回家的。邻居说,快到家时又在那里望了会村里那条通往外面的路。回到家,已是下午五点,母亲给他热了饭,他只吃了一碗,然后就上炕了,一直没说话。晚上七点左右,突然对母亲说:“我想洗洗脸”,母亲赶快兑点热水,把盆放在炕上,父亲洗脸洗到第三下时,手僵住了,母亲问话时,他没有回话(其实当时已不会说话了),然后父亲躺下了。母亲说是她太大意了。 直到晚上九点左右,母亲说父亲要睡就好好睡(父亲是和衣斜靠铺盖上),父亲不理她,她说了几遍后,才发觉父亲不行了。所以,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想洗洗脸”。母亲惊慌着去喊人,就这样在郝大叔和本家二叔的帮助下,用农村最先近的驴拉板车,拉着父亲去就医。先是去了镇卫生所,医生说快去县城!在离县医院还有大约二十里的路上,母亲说父亲打了两个嗝应是在咽气应是走了。但还是拉到了医院,医生还抢救了,最后宣布:父亲死于急性脑溢血急性心肌梗塞。
父亲的葬礼在当时还算有气场。他原来工作过的延长油矿给他送来了挽联、花圈(虽然当年没有转正),灵棚也是延长油矿单位给搭组的,还有他原来的同事朋友们也有送挽联和花圈的,在农村当时还没见过有谁去世后还有挽联、花圈,所以这也算是给父亲长脸了。只是太迟了。
家里人来人往,有熟悉的面孔有陌生的面孔,他们都在忙着。我想大声哭,被阴阳先生拦住不让哭,说今日不能动哭声。我强忍着,也就是从那天起,我学会了“忍”!在允许我看父亲的那天,棺盖揭开的那一刻,我看见父亲了!父亲真的像平时一样睡着的模样,我拉着父亲的手像平时一样,给他放了块新手帕(父亲可能有鼻炎,经常醒鼻子)在左手上,一支新钢笔放在他的右手上,仔细端详,我要把父亲离开人世最后的模样刻在脑海里。
又是一年古历十月一,要给亡人送寒衣。明日我就去给父亲上坟送御寒的衣服。写此文来怀念我父亲,父亲会收到的。
海利忆
于2017年11月15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