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森林89～99（总121篇）》·定稿
作者：老黄历择吉
89.心腹出逃
屋大维想找个猴子去送口谕，好把老阿蒙叫过来。却突然发现，现场并无猴子可用——安东尼莫名其妙消失、莉薇娅和其余夫人猴也不在、曼都瓦有背叛私通的嫌疑以致不可被派作此事！至于别的服务猴，目前正各自在岗，修藤的修藤、育树的育树、守库的守库、酿酒的酿酒……
屋大维忽然觉得：眼前可用之猴竟如此之少！则从前对安东尼的依赖，未免过甚！根据屋大维所了解到的人类知识：对某个人若倚重太甚，就有极大可能最终受此人拿捏摆布——猴类自然也是一样！
那么，安东尼既已被倚重甚久，有没有可能渐渐生出来私心呢？它既是跟着莉薇娅和曼都瓦一起回中心榕树，怎会突然消失不见？
屋大维脑中忽然电光火石一闪：安东尼也许就在附近！会在哪儿呢？屋大维上下四方、看了又看，依然不见安东尼身影。气得它使劲踢了一脚松明柴堆！松明柴堆便哗啦啦地往下泄，直到露出了埋在柴堆中心的安东尼！
“安东尼？！”屋大维感到很意外，又很生气：“你躲在这儿干嘛呢？”
“太阳总统……这个……我老了！这连日地开揪斗大会，我跑前跑后，实在太累，就想偷偷睡一会儿……”安东尼战战兢兢答道。它不确定屋大维是否会采信它“太累了想睡”的说法。实际上，它早就在靠近树侧的松明柴堆边上，刨了个洞，好随时钻进去美美睡一觉！今天，当它听见二姐猴说“曼都瓦与莉薇娅在温泉林场那边，做着殖战结合之事”时，不禁大吃一惊，这可是一桩惊天丑闻哪！事关屋大维的金面！假如为真，日后屋大维必定要把今日在场者，全部揪斗！甚至灭口！不如干脆不在场！它们自然会调查清楚！等搞清楚状况，在适当的时机，再出现也不迟！……然而这下，意外暴露了！全都白费了心机……
屋大维盯着瑟瑟发抖的安东尼，看了良久，几乎猜透了它心思，屋大维想：“这老猴如此滑贼！倒不可继续过分倚重！”但口里却若无其事地道：“去维保队，把在东边防线上抓住这仨逃跑雌猴的四只小屋大维，叫过来一趟！”
安东尼如获大赦一般，得令后立即遁去。然而，它没有依言去维保队找任何小屋大维，反而跑回了自己的家，通知家眷们说“情况危急、放弃家当、立即跑路”！自己又先跑到东边防线，传“屋大维口谕”曰：“中心榕树有武力叛变，太阳总统吩咐各线边防猴及巡逻猴，立即回防！”
而其家眷则趁机绕道南边，再往东而去，以免遇上回防的边线猴！至于路上遇到的平民猴子和群事猴，安东尼家眷便依照安东尼的交代，神神秘秘地解释说：“奉屋大维口谕，执行秘密任务。”一大家子竟浩浩荡荡、顺顺利利地，出了森林！一路直投奔自在猴群而去！
中心榕树那里，屋大维正在等待四只小屋大维到场，好继续审问二姐猴。二姐猴却正自心焦，若是四只小屋大维被找来对质，将怎么办呢？但聪明的二姐猴，只眼珠转了几转，便新得了主意！
它对屋大维说道：“莉薇娅夫人与曼都瓦所在的温泉林场那棵树，我做了记号！可以带您去现场指认！”
屋大维便坐立难安起来！莉薇娅可是它最信任的心腹爱妻！刚才莉薇娅表达了愤怒和委屈，指出这雌猴诬陷它和曼都瓦！信任的防线，该如此轻易就瓦解吗？一向果决的屋大维，只焦虑了一小会儿，最终决定等安东尼把四只小屋大维叫过来后，当场对过质再说。于是它对自作聪明的二姐猴道：“闭嘴吧！让你说话了吗？等维保队到了，自然水落石出！若是你们撒谎，照林规猴矩严惩！”
二姐闻听，便闭口不言。但它并不着慌，它已经想好了，即便维保队那四只小屋大维来了，无论它们怎么当场指认，只要自己一概拒不认账，屋大维就没有真凭实据。何况，曼都瓦正是维保队队长，下属岂有不极力维护、巴结其上峰之理？只要咬死这一点，曼都瓦就有与维保队事先串供的嫌疑。搞不好反坐实曼都瓦一桩“结党营私谋反罪”呢！
而边线猴及巡逻的维保队、纠察队猴子们，此时正奉了所谓“屋大维的回防口谕”，正着急上火地赶往中心榕树处。一路上，所遇猴子不分老幼，均驻足盯视。小猴子们纷纷问它们的长辈道：“大兵猴要跟谁打仗呀？”长辈猴们则各有各的回答。其中，频次最多的回答是：“肯定是要揪斗哪个大内奸大坏蛋！风貌队一会儿，准得挨家挨户发揪斗大会参会通知！”
在安东尼家以逃命的速度、将将好赶出东边防线之同时，维保队等，也浩浩荡荡开拔到了中心榕树处。将中心榕树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是，众猴只看到屋大维、曼都瓦、仨被捆缚的雌猴，安东尼所传达的“口谕”中，那所谓的“叛军”，究竟何在呢？众猴十分疑惑，不知谁才应该是抓捕对象？
屋大维和曼都瓦也很纳闷，让安东尼叫来四个涉事的小屋大维，怎么全都来了？而且还有很多边线猴？安东尼呢？怎么再次不见踪影？
“安东尼呢？”屋大维问道。
猴子们感到纳闷，彼此面面相觑。其中一只带队的小屋大维，想了一会儿，主动出列报告道：“安东尼传您口谕，说中心榕树有武力叛乱，让东线边防猴、现场巡逻猴集体回防。”
“？”屋大维内心一震：“安东尼竟假传口谕？！”
“安东尼呢？”屋大维问道。众猴四处看遍，并未见安东尼身影。屋大维这才明白：安东尼出逃了！
但，为什么呢？
便也顾不上继续审问雌猴，立即派猴子去安东尼家查看。不久，前去查看的哨兵猴回报道：“安东尼已经举家失踪！”
90.基因大同
屋大维一听，又看看眼前黑压压好几圈的边防猴及维保猴们，暗道一声：“糟糕！此时东线失防，恐怕有机灵猴子效法安东尼，趁机逃出森林！但此事不宜声张，以免启发了脑筋迟钝的大部分猴众！”它立即跳回中心榕树大平台，取了藤条鞭，对众猴大喊道：“立即追捕安东尼！”说罢，亲自率队驰去。识相的曼都瓦，也立即跟上屋大维，压阵在维保队之后。
被捆缚的雌猴三姐妹，便努力地彼此滚动到一起，互相用牙齿咬开了绑藤，决定继续它们的出逃之旅。既然屋大维亲自率队去了东线，而东线又是通往拥有美核和果实的自在猴群之唯一出路，则它们只好远远地跟在后面，伺机而动。
仨雌猴直至跑到了距离中心榕树有足够安全感的地方，才敢于稍作休息。它们找了些树叶子和刚刚冒出的小青果充饥，看看日头还早，想起附近另一棵桑寄生藤下，此时应当还在发放果泥粥——为了尽量不打扰日理万机的太阳总统，发放果泥粥的地点早已从中心榕树的桑寄生藤下搬迁到了此处。二姐猴便有了个主意。
它对大姐和三姐说道：“安东尼举家出逃了！这对我们是个好消息！连安东尼都出逃了！林子里除了姓屋大维的，果真还有呆得下去的猴子吗？”
原来，在最近愈来愈密集的风貌课上，格尔梅和阿蒙，日益透露出一个明确的信号：森林里将推行“血浓于水”新对策，由“殖战结合”而出生的新猴子，将成为数量占比最多的“群族猴”，其余猴子，则各个姓氏，自成一族；其中“群族猴”天然能代表森林里所有猴子的利益，这是因为“群族猴”自带基因公正、无血统偏见的属性：每一只群族猴都是王者基因与百姓基因的混合，在血统上就打破了门第与偏见的隔阂。所以，群族猴具备代表各阶层所有猴子的天然优势，它们天然是最大公约数阶层，能平衡猴群里各族猴众的不同利益诉求、缓冲各族观念冲突和风格差异所带来的摩擦。
屋大维以身作则，在一次揪斗内奸的大会上，当众宣布：“为什么有这么多内奸？就因为猴民之间，没有普遍地血浓于水！比如，姓屋大维是屋族，姓利哥莱托的是利族，姓曼都瓦的是曼族，姓格尔梅的是格族……大家在血统上就分崩离析，生活上又各是各一家，不可能做到相互包容体谅；加上如今森林里猴多果少，自然，彼此之间必会争斗不休。我当初定下殖战结合策略，是有深远考虑的：用我屋大维的血统纽带，把全体猴子紧密联结起来！如今终于诞生了一个足够庞大的'群族猴'阶层：无论它们的母亲来自哪个族，它们的血缘父亲，都是同一只猴，因此至少它们的父系基因都一样优秀。这就从根本上，最大程度地消弭了猴与猴个体之间的天生隔阂。未来由群族猴与其余各族猴子不断通婚，就等于把同样的父系血缘，推广给了森林猴群的所有后代。那时，森林猴群，将从根本上，实现前所未有的、真正的猴猴平等，那时，将既没有王者猴与平民猴之基因差别、也没有群事猴与自在猴之分工差异，整个森林里，将只有一个族：群族！森林猴子们之间，将不再有家族差异、不再有高低偏见！森林猴群里自然再也不会有内奸！美好的大同森林就要来临了！美好的大同森林一定会来临！”
当时，众猴民听完，是热血沸腾、掌声雷动的。尽管那天它们的肚子照旧饿得咕咕乱叫，但它们却一个个都看到了光明的未来：大家将不分贵贱、平等取食！那时应该没有谁收果谁交果的区分了，也没有谁负责挥舞藤条鞭、而谁只有资格被抽打的区分了，更应该没有总统仓库、公共仓库的说法，理应全都是猴猴皆能取食的群族仓库……想到这些，猴民们的肚子就不再似平日那般饿得发痛。众猴互相看着彼此，仿佛看到了未来共同的后代——同流着彼此族血的“群族猴”！便进一步而觉得，其实彼此并非陌生，乃是亲家！以致当天发放果泥粥时，秩序井然、谦让了好多。
然而，自那以后，也有些猴子更加沉默了。它们主要是森林里群事猴编伍之外的自在猴。从前，它们在揪斗会上也会跟着批判一通，自那天屋大维讲话之后，它们便不再跟批，仅仅跟着大伙儿、敷敷衍衍地拍拍巴掌罢了。
也不知是孙思邈、还是那些飞来飞去的小鹦鹉们，把如今山谷口那边，大施特劳斯等所率的自在猴群中，拥有“大量”全套美核首饰的消息，走漏到了森林。以致森林猴群开始猴心思迁，特别是爱慕虚荣的雌猴们。屋大维对此也渐有察觉。为此，它曾特地派遣孙思邈去捕捉鹦鹉：“既然不是你传出的话，那必定是自在猴群通过鹦鹉鸟，故意在森林里放出的风声。据我所知，兔狲是猫科动物 。凡猫科动物，都是捕鸟高手！你这就赶紧去逮鹦鹉吧！”
然而孙思邈听完，并无开拔动作，反倒哀嚎了起来。捕鸟，这对它可是个难题！很显然，知识渊博、能力全面的屋大维，对兔狲也只是一知半解、有所不知！于是孙思邈难为情地答道：“这事儿，恐怕您得去找豹猫安吉拉帮忙！我们兔狲家族，不善跳跃，反应迟缓，吃鸟基本靠鸟类自己老弱病残，或老年痴呆！”孙思邈说的毫不夸张，别看兔狲长了副气势汹汹的样儿，但兔狲的捕食能力，实乃猫科动物之垫底，且比倒数第二名弱了极多。平常顶多能守着地洞抓个粗心大意的冒头旱獭。至于别的食物，基本得靠对方老弱病残实在挪不动、或对方老年痴呆严重判断失误！不仅如此，兔狲的生存能力也是极低的，虽看上去胖大威武，实际上完全是毛毛撑的架子——假如把其毛淋湿，会发现，原本胖大凶猛的兔狲，实际上却比寻常家养的橘猫之体格更玲珑！而其战斗力，更是远远不如橘猫！
91.逃谷成风
当屋大维率领居边猴及维保队大军，浩浩荡荡赶到东线时，正看见前面远方，一群猴子慌慌忙忙地往山谷口方向逃跑。其中一只老猴子殿后，远远看去好似老利哥莱托的背影。屋大维惊叫：“利哥莱托！”那老猴也不知听没听见，并不回头，却加快了脚步往前跑。屋大维命令打前的二十几名边防队队员，立即前往缉拿那只殿后的老猴，并截住老猴前面的猴子们。又命令维保队主帅曼都瓦出列上前，等了半天，也不见曼都瓦上来，此时才发现，曼都瓦并不像往常一样，随侍前后。便大喊：“曼都瓦！曼都瓦？”
一连叫了几声，也没有任何回应。屋大维亲自从队伍前巡查到队伍后、队伍左、队伍中、队伍右，俱不见曼都瓦影踪。“曼都瓦呢？出发时不是跟上来了吗？”屋大维问道。然而猴子们答不上来。并没有谁注意到老曼都瓦是几时消失的。
屋大维内心升起很不好的预感。便亲自大喊：“刚出发的边防队，立即回防！”一连长啸了三声，声震十里八方的树叶。那些前去的边防队队员，铁定能听见。
谁知，边防队如同不曾听见呼唤，并没有回头，反倒追着那老猴，越跑越快。屋大维又喊道：“再不回防，唯家属是问！”也一连啸了三遍。但此时边防队已经跑远，可能是真的听不见了！又过不久，便随着那貌似利哥莱托的老猴，彻底消失在密林之中。
剩余的边防队队员们，个个义愤填膺、慷慨激昂，纷纷七嘴八舌起来：“它们必定叛逃了！”其中有几只壮猴，跑来屋大维跟前请缨：“愿前往缉拿叛逃猴！”
屋大维精明地盯着它们，道：“谁叛逃了？它们是去缉拿利哥莱托。我叫它们回防，自有用意。可惜它们没有听见。你们不要瞎琢磨！”
这些壮猴便互相看看，不甘心于只能就此作罢。
突然，其中一只面对屋大维的壮猴，吃惊地看着屋大维背后，指着大喊一声：“老利哥莱托！老利哥莱托在那儿！”屋大维和其余众猴，本能地猛回头仔细瞧看。盯了半日，哪有老利哥莱托的身影？待屋大维回过头，正要问话，却发现刚才那壮猴已然不见。远看了一番，才发现那壮猴已经随着前面边防猴的方向而去，只见背影最后一闪，其所经路上，便只剩密密的树叶一时颤动不已。
其余居边壮猴仿佛得到启发，不自觉地汇成了一团。屋大维见机极快，立即命令维保队上到边防猴前列。
维保队依旧是160猴编伍。自从前的40只维保队百姓猴，随马基雅一起叛逃，成为自在猴群的一部分之后，维保队又新补充了40只百姓猴，它们无一例外，都拥有与新出生的小屋大维们“同母异父的兄弟”之身份。屋大维认为，这一血统联系，能使维保队里的百姓猴与其余120只小屋大维，关系会更加融洽、配合会更加顺畅。毕竟照常理来说，“血浓于水”嘛！
160名维保队队员依言上前并按照惯常的规矩列队：靠近屋大维的，是屋大维与诸妻妾所生的120只小屋大维，按身高从矮到高的序列，8只猴子一横排，由近及远，排列在屋大维面前、并面朝着屋大维；40只百姓猴维保队队员，也是8只一横排，由近及远，正对着小屋大维们的后脑勺，排列在其后。
“很显然，老利哥莱托举家叛逃了！”屋大维琢磨着：“那套长生吐纳法七十二式，还没有完全学会呢！那二十几名追拿老利哥莱托的边防猴，很可能也叛逃了！看起来，局势不妙呀！必得想个法子才好！”
于是屋大维想到：应该立即树立假想敌——人类！或者说强化森林猴子们对人类的恐惧！
屋大维便临阵发言道：“大家不要去追了！根据最新密报：人类已经盯上了山谷口外的所谓'自在猴群'！人类用精美的果核吸引了它们的雌性，实际上那些果核里，安装了随时发送位置信号的机关。人类知道森林里有一大群猴子——不错！就是我们！但树林非常密，人类找起来并不方便。于是就设下巧计：故意让山谷口处的小群猴子们，发现精美的果核，好把森林猴群全部吸引出去，自动送货上门给人类！等森林猴群的猴子们去到一定的规模，就会被人类一网打尽！”
“可是，人类为什么要一网打尽我们呢？”有只边防猴，疑惑不解地问道。
“住嘴！你这傻瓜！死到临头了还傻乎乎、什么也不知道！人类酷爱活吃猴脑，你不知道吗？人类还喜欢训练猴子杂耍戏弄！你不知道吗？更需要大量猴子，给他们感染疾病、各种试药、生不如死……这些都是森林常识，只有你这傻瓜，竟然不知道？对，所以你是安全的！你赶紧滚出去吧！我不拦你！你这傻脑，人吃了只会变笨，想必人类不会活吃你的猴脑，倒是可以用你试一试治疗呆傻病的药！万一你倒变聪明了呢！赶紧滚吧！”自此日一清早，就诸事不顺，屋大维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时再也忍不住，怒气冲冲地借机大骂了一通，心里才略觉顺爽。
众猴沉默了，表情顿时肃然。唯有那只挨骂的猴子，一脸不屑。这再次激怒了屋大维，它气愤地继续骂到：“你想干什么？有种就赶紧滚呀！去会会人类、尝尝什么叫'不得好死'吧！”
那壮猴想了想，竟果真转身，向山谷口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坚决地，慢慢走去。
屋大维既然有言在先，此时竟不好阻拦。猴群便有所躁动起来！屋大维把心一横，继续嘴硬道：“还有谁想走？现在就统统滚吧！我绝不阻拦！但是，若今日自愿出林，就属于森林叛徒！永远不许再回森林里来！”
出乎屋大维的预料，闻听此言，现场竟有超过三分之一的边防猴，都一步一步往外走起来。剩下的猴子们，逐渐，也越来越多地跑到屋大维前，最后敬了个勇猴大训练上的“军礼”，便追随离去。连拥有小屋大维兄弟的维保队百姓猴子们，也有不少，跟着敬军礼，而后坚定地自愿离去。
92.众叛亲离
屋大维正为眼前的一幕惊愕不已，更惊愕的事情又接踵到来：只见许许多多的猴民，不断地陆续到达边线，个个有样学样，都跟着那些离去的壮猴之方向，一边走，一边匆匆忙忙、头也不回地胡乱行个军礼。
原来，那仨姐妹雌猴跟在屋大维后面，目睹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便立即按照二姐猴的想法，跑去众猴为领取果泥粥而排队毕集的桑寄生藤处，大声宣布道：“东线边防正在自由放行出林！屋大维总统亲自放行！只要行个军礼就能通过！千真万确！”
众猴一开始不为所动，但仨姐妹不断述说，信誓旦旦此消息为真，二姐猴更是大声说：“听说就今天，太阳下山前有效！大家赶紧去！晚了就来不及！林子外面果子多着呢！听说还有美丽的全套果核首饰……”首先是嚷嚷肚皮饿的小猴子们吵着要去；接着，雌猴们也颇为心动；最终，其余猴子们也认为应该前去看看，如果不真，并无损失，若消息为真，那就赚了。
就这样，接连不断有猴民猴众向东线聚集，直到难以计数。发放果泥粥的史高治家族，也扔下家伙随去了，都不曾回家收拾细软——貌似因经月挨饿，各家都早已无甚值钱之物。正在上风貌课的格尔梅和阿蒙，不得不惊愕地坐视不断有猴子们把课堂内的学员叫走，直至一个学员也不剩下。俩猴正奇怪时，它俩的家眷却也一齐跑来了，异口同声道：“听说了没？屋大维总统允许大家从东线出林吃果！就在此时！要快！”
格尔梅和阿蒙，对这番话感觉不可思议，但目睹眼前学员们已经一个不剩，便也由不得它俩不信。互相看了一眼，就默契地各自收拾好东西，跟着家眷走了。
在屋大维有意支开曼都瓦和莉薇娅时，它俩都明白用意，因此并不曾真正离开，而是去后便立即悄悄速回，暂时躲在仨姐妹猴所看不见之处，因此亲耳听到了二姐猴对它俩的无耻诬陷。曼都瓦和莉薇娅因不堪忍受，便跳出来指责痛斥、鸣冤叫屈。还好，屋大维当时怒令智昏，并没有想起来要责备它俩没有真去办事之罪。
莉薇娅怒气冲冲地走了之后，找来其余夫人猴，它决定联结其余11位夫人猴们，把造谣生事的仨姐妹猴抓起来悄悄处死。但没想到，其余夫人猴们听说后，竟个个无动于衷。原来，它们一贯嫉妒莉薇娅，并由于殖战结合以来，被屋大维事实上长期冷落，早已对屋大维心生不满。诸夫人猴们，早就想另觅良偶了，只是忌惮屋大维的厉害拳脚，一直不敢落实。莉薇娅见诸夫人猴们，一个个都懒懒洋洋、不愿多事的样子，便也无法强求，只得转头去找自己一手培养的、如今只剩下22名成员的忠勇军。这支忠勇军队伍，原本是莉薇娅私下培养的，屋大维并不知情。只是那日法场上，屋大维被石子打中，为了避免后续调查生祸，莉薇娅只好主动向屋大维坦白了忠勇军的存在。却想不到屋大维对自己信任有加，非但没有问罪，反而予以了褒奖。只是屋大维十分想不通，东边侧面飞来打落袭击大施特劳斯的石子，以及打中屋大维猴王礼冠的石子，是谁的操作？莉薇娅对此自然守口如瓶。屋大维一直暗中找阿蒙查访此事，然而随着被匿名举报的嫌疑犯——尼古拉斯和霍塞——的暴毙，便中断了一切线索。
屋大维怀疑过是莉薇娅害死了尼古拉斯和霍塞，因为莉薇娅当时说过，安排了两个狙击手，正是名叫尼古拉斯和霍塞的俩猴。也怀疑过是其它忠勇猴干的，因为忠勇猴中还有当年大流士之追随者的遗孤。但，这些遗孤自幼被夫人猴们收养长大，按世代相沿的林规猴矩，它们应当没有机会去知道这些过往。
最初，莉薇娅培养忠勇猴，便是为了拥有一支自己的心腹之师。自“殖战结合”以来，它眼看着小屋大维们越生越多，“其中必定会有出类拔萃的小猴子”，它想到：“将来屋大维的猴王之位，未必能轮到我与屋大维生的孩子呢。”莉薇娅与屋大维生育了十二只小屋大维，但很遗憾，这些小屋大维，个个都平庸，甚至不一定能竞争过其余夫人猴们生的孩子。而现在，越来越多的小屋大维们在不断新生，资质优异者必定日渐增多，它们全都对莉薇娅的孩子有严重威胁。如果有一支属于自己的亲兵，就能及时除掉一切潜在的竞争对手——这就是莉薇娅悄悄组建忠勇队——一支独属于莉薇娅的军队——的动机。尽管后来屋大维得知了忠勇队的存在，并把它们算作“群事猴”，也从“每日果”税收里拨出果子给忠勇队发薪水，但忠勇队实际上仍属于莉薇娅私家武装，毕竟屋大维命令莉薇娅担任了它们的队长。
莉薇娅找到忠勇军，前去与自己一道捉拿仨雌猴，“既然屋大维护着那仨雌猴，我就必须看准时机，让忠勇军悄悄把仨雌猴转移到屋大维看不见的地方，加以羞辱并抽打，直至它们承诺愿意到屋大维面前，还原事实、还我清白！”
曼都瓦看到屋大维对自己起了疑心，不禁心内拔凉，寻思道：“我曼都瓦如此兢兢业业服务于屋大维总统，竟然稍有别猴挑唆，就不被信任！果然伴君如伴虎呀！反正林子里继续呆下去，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只比普通猴民略多一丁点儿实惠，早已远远不如'屋大维改新'之前的生活水准。看起来林子里，凡是不姓屋的雄猴，终将被慢慢清洗殆尽。雌猴留在林子里，尚有后代可期，而雄猴继续留在森林，是图个什么呢？连安东尼都已经逃跑了！显然这老滑猴早就看明白了时势。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何不也举家搬迁？”
彼时，曼都瓦正在跟随屋大维去往东线的路上，它负责押尾断后，尚且不知疑似利哥莱托举家出林之事。但它已经打定了主意：“树挪死，猴挪活，立即举家出林，机不可失、时不猴待！”
93.人类来了
大施特劳斯正率领众猴小心翼翼地趴在山头往下看。只见山谷口外，人来人往，机声隆隆，好不热闹。经大乌鸦洛可可和老加西亚的鹦鹉鸟们之打探，众猴得知：人类正在此地建设一片原生态自然保护区，这一带的山脊，与南边的宽河、西边的深河、北边的大沼泽地，共同构成保护区的天然界限，唯有这山谷口缺乏天然屏障，是以人类要在此处设立观光服务区，以及人工铁网屏障；并将修建一条双向空中飞人索道，从山谷口通往猴子森林之东线边防处；从猴子森林到山谷口一路上，每隔500米将打一组钢筋基梁来支撑索道，基梁将高出索道20米，以便在索道上方，交叉架设一组双向平行的玻璃栈道；玻璃栈道将在索道起始处，与索道异面交叉，玻璃栈道下方，将每隔100米修建一组支撑基桩。玻璃栈道将沿着开阔的山谷口，在山腰处横向修建，直到把两边的高山壁体连接起来；双向平行的两条玻璃栈道的中央，将建设一条横向连通彼此的玻璃平台，构成一个面面剔透的中央广场；从中央广场的一侧，将引出一道滑梯，人们可以从这里坐滑梯，直接滑到一侧山体下部的深潭附近——就是亚历山大游泳后发烧的那个深潭；深潭边上将有垂直电梯通往山顶，山顶处已建设有一坪悬凸出的平台，其正对下方深潭的位置，已设立一舌蹦极台。上次亚历山大等在深潭处看到的绳索，正是从蹦极台上垂下来的弹性悬索。那时，蹦极台还没有建设完成，悬索还未曾完全挂稳，是以松松垮垮地悬垂在深潭上方。至于山谷口外，刚好有一爿平地，将要建设一座大型停车场和旅客服务区，服务区里将有类似青年旅社的简易招待所，以及一所自然生态博物馆。至于别的景区所常见的豪华酒店和露天宿营地，出于生态保护的原因，都不允许在此建设。
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们在山下忙乎着。有些地方时不时火花四溅，那是在焊接零件；有些地方机器轰鸣，那是马达在驱动各种机械；有些地方机车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往往复复，那是在打桩或架梁……有些地方在起吊建材、有些地方正挖掘土方、有些地方在做地面硬化、有些地方在浇筑着水泥墙体……
猴子们正看得起劲，突然，趴在山头最高处的亚历山大，爪一松，从山体朝向人类的那一侧，掉下去了！还好，掉落得不算太深，恰摔在那块悬凸岩石上、装着厚厚果核的箱子里！有一些果核被飞溅出箱子、遥坠入下面的深潭，溅起来一小片水花。亚历山大吃痛，本能地一骨碌，欲翻身滚出箱子，却不想滚大了，竟滚出悬岩边缘，直直地坠入下方深潭！激起巨大水花！所幸没有被潭中暗流吸入山体暗河！
原来，亚历山大自那次在冰凉的深潭里游泳之后，就发烧了。直到结婚时，也没有好彻底。还留下了后遗症，夜里常常咳嗽，有时会喘气，浑身气力也弱了很多。这次，应当是体力不支而掉下去的。
它新婚的妻子，那只年轻的雌施特劳斯，此时无比焦急地往下看，忍不住长啸了一声。众猴深怕引来人类，纷纷提醒它要保持安静。雌施特劳斯也无法，只能努力克制情绪，小声抽泣着，一边仔细地看下面的人类，将怎样处置亚历山大。
只见深潭边上，正在安装滑梯出口的人类，都停下了手中活计，一起奔到深潭边，他们极其吃惊：眼前怎会突然天降一只毛色棕金闪耀的猴子！
“巪——巪——巪——”一位工长模样的男人，用右手拿起挂在胸前的口哨，吹了三声。于是深潭附近的工人全都暂停了手头工作，迅速聚集到工长身边来。
山头上的众猴只见一些工人们围在深潭一侧，用一片狭长的木板片，把亚历山大拨到深潭岸边，捞起上岸。人们互相在说着什么，但山下与山头距离过于遥远，众猴不可能听清楚人类的交谈。亚历山大不知是呛了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看起来昏迷不醒。工长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有一位工人取来水杯，用手蘸了水，悉心地抹在亚历山大的唇边。不断有工人去试探亚历山大的鼻息。
没一会儿，工地上开过来一辆四四方方、鼓鼓囊囊的小车，蘸水的工人就把亚历山大抱进了车里，自己又下来。小车油门一踩，绝尘而去。
“人类把亚历山大抓走了！”猴子们惊呼起来！新婚的雌施特劳斯格外悲愤：“我要下去找人类拼命！”众猴急急拦住了它，大施特劳斯对这位侄女说道：“别着急！亚历山大摔昏了。也许人类在救它呢？咱们千万要小声，不要暴露了我们的位置！”
雌施特劳斯觉得有理，悲愤之情慢慢平复下去。它问伯父大施特劳斯道：“人类来这里了。咱们怎么办？还能呆吗？”
众猴皆沉默无语：前有人类，后有屋大维，左右唯见高山，远处是沼泽、深河和宽河。它们原本对人类刚升起好感，觉得未必比屋大维更可恶，但眼前亲睹人类带走了亚历山大，且不知亚历山大是生是死？人们带走亚历山大，是意欲营救还是活吃猴脑？是试药、驯练马戏、还是拔毛剐皮？须知亚历山大与吉尔达的闪金毛色，是猴群里绝无仅有的返祖变异，相信人类在别处也很难见到这种毛相的猴子。
大乌鸦洛可可“哇”地一声飞起，道：“我跟过去看看！”说着便冒着被扑射的危险，往山下盘飞。然而那车开得很快，又耽误了这么久，还没等洛可可俯冲下半山腰，车已经在前方的山侧盘旋转弯，猴子们再也看不见了。
洛可可只好返回。它想了想，得了个看起来足以安慰雌施特劳斯的说法，道：“既然人类建设的是自然生态保护区，那野猴子肯定是自然生态的一部分。想必亚历山大不致因人类受害，必定是被人类保护去了。我们不妨等等看吧。”
雌施特劳斯与众猴，除了自我安慰地点头认同，也无计可施。毕竟大家都盼望人类的到来能够利好于猴群、亚历山大能有个好的结局。
94.必有密令
曼都瓦回到家，正欲告诉家眷们大事不妙，得赶紧举家逃跑。谁知家眷们早已收拾好了东西，就等着曼都瓦下班回家，好一起前往东边防线。“你总算回来了！”曼都瓦的老妻对它说道：“咱们赶紧走！得赶在今天日落以前呢！晚了就出不去了！”
“什么'得赶在今天落日以前'？”曼都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不是刚从太阳总统那里下班回来？没听到总统的新命令吗？总统说今天日落以前，全体猴民可以从东线出林，自由觅食。只要向守在东线的太阳总统，敬个军礼，就放行。”
“你这是听谁说的？”曼都瓦张大了嘴巴问道。
“大家都这么说呀！别家早都去了！我们也早就收拾好了，要不是为了等你，也早就去了！”老妻一边背上装有残余果子干的藤筐，一边答道。很显然，它这是要吆喝大伙儿出发了。
“快别磨蹭！连格尔梅和阿蒙的风貌课都早早散了！它俩也得出林去觅果呢！”老妻已经收拾完毕，抬腿即可上路。
“格尔梅和阿蒙也要出林子？”曼都瓦一脸不可置信。一边说，一边跟着老妻、带着家眷，匆匆离开了家树。
一路上，只见其它猴子们也都拖家带口，均往东线赶赴，曼都瓦这才信了老妻所说的“太阳总统的新命令”，或许果有其事，很显然这发生在自己悄悄离开大部队之后。“早知屋大维会有此命令，我何必提前逃跑呢？”曼都瓦正懊悔不已，突然，它想到了一个不合逻辑之处：“我一直跟着大部队，直到离开，也未曾听说这条命令。为了不被发现，我只略微绕了些路，也不至于耽误太久。这条命令若发出在我离开之后，岂有家眷比我更先知道之理？”
当时，仨姐妹猴远远跟在曼都瓦之后，只略略跟了几十步远，便转头直奔发放果泥粥的桑寄生藤处去。它们比曼都瓦更早离开大部队，而且没有绕道，这些，自然是曼都瓦所不可能知道的。
“你们怎么得知的总统命令？”曼都瓦问老妻。
“我们正在桑寄生藤下排队领取果泥粥时，听到了这个消息。我们排在很后面，忽然前面的猴子们乌泱乌泱聚拢到老史高治那里，然后它们就散了，这条命令就从队伍前面传到了后面。肯定是老史高治宣布的。”老妻答道。
曼都瓦一听是老史高治宣布的，心道：“是了！肯定是屋大维给老史高治的密令！屋大维经常这样，给某个心腹单独发布密令。我从前不也接到过这类差事吗？”当下再无疑虑，放开步伐、大步流星，率着众家眷，与来自四面八方的众多猴民一起，汇聚成一道洪流，直冲东线而去。时已过午，家眷们扶老携幼，行进速度远不如维保队青年猴子，而太阳落山之前必须赶到，曼都瓦内心不禁有些焦急，对家眷们喊道：“走快点儿！加快点儿！离东线还远着呢！得快！”别家猴子们也一样焦虑，只听一路上不断有猴子嚷嚷着“快点儿！快！要快！”
曼都瓦正嚷着，只听后面喊它：“曼都瓦！”听声音像是老阿蒙。曼都瓦一转头，果然是老阿蒙一家子，旁边格尔梅一家子正与阿蒙家结伴而行，也匆匆往前赶。
“曼都瓦！我问你！”老阿蒙气喘吁吁地直奔到曼都瓦面前，问道：“这什么时候的事？太阳屋大维是几时发布的这条命令？怎么这次事先没有召集我们和其它长衔猴，开共商会呢？”
曼都瓦耸耸肩，两爪往外一摊，尾巴朝右后方一卷，道：“去问史高治吧！是它发布的消息。我今天自清早起，就一直在总统面前汇报工作……刚刚才下班……却不曾听到这条命令。想必是单独给老史高治的密令呗。”老阿蒙一听，恍然大悟，想想自己，不也曾收到过屋大维的一些单独密令吗？必是如此！
格尔梅不知何时已经跟到了近前，它却摇摇头，问阿蒙和曼都瓦道：“像这样让全体猴子出林觅食之事，为何要用密令传达呢？有任何保密的必要吗？不是应该广而告之、效率才更高吗？”
曼都瓦也正疑惑着这一点，听格尔梅提出，更增加了疑虑。它想了想，问：“那你俩，是怎么收到的消息？你俩不是一大早就开始讲风貌课吗？你们是不必排队领取果泥粥的。因为我们是带'长'衔的群事猴，自森林里开展'风貌大提升'活动起，为了让长衔猴以身作则、全日在岗，好在群事猴中，树立全心全意为猴民服务的优良新风貌，果泥粥早就是老史高治派猴子给我们送到办公处了。”
阿蒙和格尔梅彼此看了一眼，齐道：“我们是听众多学员猴们的家属说的！”
“哦？众多学员猴们的家属？”曼都瓦颇感吃惊：“难道不是老史高治派小史高治传达的口信吗？”
阿蒙和格尔梅一齐摇了摇头，掸了掸尾。阿蒙道：“学员们的家属猴，仿佛约好了一般，几乎是一齐来到课堂，把各家的学员叫走，说是要快，要赶在日落前出林。”
“吁！这就是了！”曼都瓦松了一口气，道：“大家都要赶在日落前，想必老史高治家也要匆匆忙忙赶路，就让排队领果泥粥的猴子们，回家各自去传达了吧！很可能给老史高治的也不是什么密令！而是传达消息的猴子，自己也着急回家通知家眷快快出林！所以没有时间广而告之！就让大家口口相传了！必定就是如此！”
阿蒙和格尔梅听了，仔细一想，均觉颇有道理。便放过此话不再议。默契地又加快了前行的脚步。仨猴不约而同地暗想：“老史高治既然最先知道消息！肯定在前面！咋滴后方不见老利哥莱托一家子呢？照道理，它家整体长寿，老猴子特别多，不是应该跑得比我们慢才对呀？”
95.探测森林
山谷口外的一辆SUV车上，几位研究生正在摆弄着一些仪器。当初正是他们放出来带脚环的栽头松鸡。
这片猴子森林是难得的原始林区，但由于人类领地不断拓展，林区日益缩小，早在二十几年前，当东线被人类文明侵占到了山谷口以内，原本居住在此地的华南虎，由于缺乏出山交配的通道，就已经灭绝了。
如今这片南北狭长、西窄东宽、整体呈喇叭形、与其它森林相隔绝的原始森林，方圆已经不足120平方公里，森林东面通往山谷口的、更为细长的人工造林地带，其长度也顶多30公里，人造林之南北两侧沿线，是一片片被承包的私家林场，再以外便是屋大维曾经悄悄探寻过的大片农田；农田外侧沿线，是一溜分散、断续的郊野村庄建筑，白天总会有一柱柱炊烟，从各家房顶冉冉升起。
近几十年以来，人类一直在各地纷纷兴建诸类自然保护区，以涵养日益缺亏的自然生态、蓄保野外生物的种群数量及其多样性。最近，京城某著名大学新设立了“城市周边太行山系原始生态之涵养保蓄”研究项目，经过统筹考虑，项目组决定把这片猴子森林设为研究的样本及教学地点。
由于这类研究的公益性质远远大于商业性质，自筹建成立至今，一直难以获得来自民间的投资或赞助，政府每年下拨的经费微不足道，基本上更新更新实验设备、发发工资、报销报销差旅费，也就所剩无几；想要引进更多人才或开展进一步的野外实地全时空监测，几乎没有可能。为了使项目经费能够自给自足，项目组领导们苦思冥想，不得已，只能向国家申报：由项目组成员自愿合资、在山谷口附近兴建娱乐观光及配套的旅游服务设施；并包揽一切经营权，负责垃圾清运并保持当地大气和水体不被污染，同时，承诺绝不捕猎当地野生动物，也不以任何形式打扰它们，并有义务保护这里的一切野生动植物和原生态自然环境。
诚然，参与项目的学生们是来来往往、不断加入又不断毕业走人的，他们自然不会参与筹资。至于普通的老师，也只能出点小钱意思意思，落上区区几千上万份原始股。最终，像别的许多项目一样，项目组的两三名常任领导，不得不身先士卒、甘当铺路石——他们共同出钱投资、又以自身专业技术折算入股，成为了几大股东。其中，自然是项目主任以现金+技术入股最多，因而升级为项目公司的“董事长”；身居第二大股东的副董事长兼项目书记，虽然没有直接投钱，但其从国外学成归来的EMBA儿子，凭借优异的管理技能及年轻，也如同技术一般，折算入股。项目主任的女儿又与项目书记的儿子联姻，使两大股东之间的合作更加亲密无间。所有这些，都为项目资金的可持续供给，提供了良好的起点和长期发展的保证。项目的技术带头人，则拿出了多年积蓄，又将名下两套一线城市的房子套了现，汇总投入到项目里，成为比前两个股东占比小得多的第三大股东——该技术带头人反倒没有以技术入股，因为他每个月的工资就是付给他的技术报酬，一项贡献怎么可以两次取酬呢？这肯定是极其不公正的。因此他们仨谁也没有提这个事儿。该技术带头人亦有一儿一女，其儿子则以技术入了一份不大不小的干股，并与书记的女儿开始相亲；其女儿则被安排给了项目主任的大儿子做副手，目的也旨在婚嫁。项目主任的大儿子也凭借技术落了一份干股。书记的儿子主修会计，虽然没有技术入股也没有现金入股，但却被高薪聘任为公司CFO，并与公司签订了“管理者股份奖励计划”的合约。这么一看，股东们俨然就是一大家子了。而家族共管，正是企业得以百年兴盛的秘诀。
自公司成立以来，各项工作开展迅速。其中，第一个课题，是摸底森林内部的大型食肉猛兽数量。虽然附近村民已经有几十年不曾反馈过遭遇大型猛兽的侵扰，但这片原始森林毕竟有近120平方公里，加上人工造林，就更加不止。理论上，80平方公里的山林就足以养活一头老虎，而很多大型猛兽都已经是濒临灭绝的保护动物。若是存在大型猛兽，则给它们开辟一条通往别的原始山林的繁衍道路，就是项目组的头等大事。所以，摸清楚一下大型食肉猛兽之有无及数量，还是很有必要的。
SUV里的研究生们，接通电脑，打开手机蓝牙，连接上无线遥感脚环的GPS信号，开始整理各个松鸡脚环的轨迹数据。他们通过直升机，一共在森林上空，均匀投放了20只活松鸡，松鸡都事先被注射了一种缓释镇静剂，会使松鸡很容易疲劳，掉在树上或树下以后，便没有精力行走，这样，它们基本会在初始投放地点被别的动物发现；若遇到肉食动物，则会被吃掉，或被肉食动物拖回窝里，这样，就能计算出野生动物的密度，甚至摸清它们窝巢的定位；如果24小时之内没有被吃掉，镇静剂的药效就会消失，松鸡将恢复正常行动，脚环便将会以松鸡的行进速度来显示位置的移动轨迹。
松鸡个头不大不小，足够引起难以果腹的大型肉食动物、以及正常中小型食肉动物之兴趣，但对于捕猎能力很强的大型猛兽来说，则毫无吸引力。因此，投放松鸡，可以探测出森林里食物的丰度如何，并可以根据松鸡的移动状况，来反映出各种类型肉食猛兽的密度及分布：如果是饥饿的大型猛兽，松鸡将当场被全部吃掉，脚环就不会有移动的机会；如果是中型猛兽，松鸡会被当场吃一半，剩余的一半再被拖回窝里，共计分两次吃光，脚环将在被移动一次之后，不再移动；如果是小型猛兽，出于对其它掠食者的防范，松鸡将会率先被拖到隐蔽处，然后再慢慢享用，并且每次吃不完剩下的部分的，还会被埋到窝附近的土里，等需要时再翻出来吃，因此，脚环将被移动好几次，才彻底不再移动。由于动物们最不爱吃鸡脚爪，但又舍不得扔掉，因此鸡脚爪将总是被连着其余部分一起剩下，直到最后才被吃掉。所以把定位圈安置在松鸡脚骨上，就是最最正确的。
96.生有何欢
利哥莱托一家子，正在东线以外的林地里，急急匆匆地往前赶。利氏是猴子森林里最著名的长寿家族，其中40岁以上的老猴子有五六位之多。“轻言缓行”如同呼吸吐纳一样，是利氏代代相传的养生法则，所以利哥莱托一家子，普遍跑跳匀缓。刚才在边防线上为了避免被屋大维追上，利氏一门全体加快了脚步，现在既然已经听不见屋大维的啸声，想必距离已经安全。老利哥莱托率先放缓了行速，接下来，整个利哥莱托团队，也逐渐放缓了步速。
忽然，有几只壮猴跃到了它们身边。老利哥莱托心里一惊，腿下便打软，突然便瘫跌在了地上！旁边正在向前跳跃的壮猴一看，赶紧过去把它搀扶起来，口里并嚷道：“前面的停一停！你家老爷爷累得走不动了！是利哥莱托老爷爷吗？”该壮猴见老利哥莱托胡须花白，但腰不弯、背不驼，便揣测其“八成是利哥莱托家的老寿星！”
老利哥莱托一听壮猴这话，便明白它们不是屋大维派来抓捕自己的。那它们来干什么呢？于是道：“我是太累了，歇会儿……你们……你们不是居边壮猴吗？”
“是啊！”几只壮猴答道。
“那你们……怎么今天不用守边线吗？”
“嗨！我们以后都不守边线喽！”几只壮猴纷纷笑起来，自我解嘲地如此答道。
“哦？”老利哥莱托感到分外吃惊。此时，它已经重新站起，继续慢悠悠缓步向前。与壮猴们边走边聊。壮猴们也配合老利哥莱托，大大放缓了行速。一路上，壮猴们把屋大维如何发话、壮猴们如何不约而同一一向屋大维敬礼后出林……都告诉给老利哥莱托知晓。
正聊着呢，却听见后面似乎有一大群猴子，正兴高采烈地唱着歌赶上来。老利哥莱托停下脚步，转过头，眯起眼睛来努力辨认。一只壮猴见它费劲，便道：“您不用费劲看！后面肯定是越来越多的居边壮猴！一听这歌声就知道！这不唱的是勇猴大训练的'冲锋歌'吗——'向前战斗、不畏强敌、只畏惧生无自由！哦！哦！'……这歌天天唱。可是，究竟谁令我们'生无自由'呢？人类？电锯？三四年过去了，电锯在哪儿？人类又在哪儿呢？……我们早就不想在边线呆了！平时也常常偷偷出林采个果。如今有我们带了头，肯定大家都得跟出来！”
老利哥莱托听罢无语，只继续低头赶路。一路上，不管壮猴说什么，它都只是“嗯、嗯”的，因为它心不在焉，一直琢磨着那句歌词：“只畏惧生无自由”。“什么叫自由呢？”它心想：“既有生老病死，必得时时刻刻、谨小慎微地保养身体；既须时时刻刻地谨小慎微，则何来'自由'呢？且无论怎么保养，都逃不过老迈死亡。世间各类活物，都是奴隶！都是身体的奴隶、时间的奴隶！一不小心，必得生病；时间一到，必得或遭灾而死、或老病而死！”不禁回顾起自己33年的漫长一生：“从青春少年，到如今老迈，已饭量变小、目视昏暗、肌肤瘪塌、腿力下降……竟发觉碌碌猴生，忙无所得，该老迈的照样老迈，该流失的照样流失——实在是没有意义！”不禁灰心失气。
渐渐地，后面的壮猴大军赶了上来，直到与这几只壮猴汇合，它们就最后打了声招呼，便丢下闷闷不乐的老利哥莱托，自行快速往前赶去。利哥莱托一家子牢记祖训：“万事可多用时、多用力，但不可多用心、不可动真气。”故而行进缓慢，很快便整体被壮猴大军所超越。
“你们先走，我坐下来休息休息！”老利哥莱托对众利哥莱托们说道。
“那怎么行？怎能丢下您一个呢？干脆，咱们都歇歇吧！赶了这大半天路，大家都心跳太快了！”老利哥莱托的子孙们倒都孝顺，见它走不动了想歇歇脚，便都一起停下来，伴着它一块儿，就地休息。
“大利二利三利！”老利哥莱托叫道。只见它的三个也已老年的儿子，围拢上来。老利哥莱托问它们：“你们也是老年猴了，累不累呢？”
仨利均摇了摇头，道：“走得不快，还好！”
老利哥莱托点点头，道：“祖训要牢记！无论什么动物，心跳总次数都一样，共计约8亿次。心跳快的，寿命就短；心跳慢的，寿命就长！当初开天大神猴创造猴哥猴弟时，猴哥浑身有毛，猴弟浑身无毛。自然猴哥体温更热，便更需要散热。发汗泄热的需要，使得猴哥的心跳比猴弟要快。因此猴类的寿命，比人类短得多。凡是有毛的生物，都比无毛的生物，寿命短得多。水里的鱼类都没有毛，寿命都比地上有毛的生物长很多。乌龟、青蛙也无毛 ，寿命极长，特别是乌龟，不但无毛，甚至有壳，它们还会冬眠。整个冬天，心跳慢到几乎完全不跳，是以寿命极长。”
说着，老利哥莱托按照利氏优良传统，顿了几顿，以养养真气，补足刚才说话过多所耗散的精力。又过了一会儿，方接着说道：“所以我们练习呼吸吐纳，是为了使心跳平稳且放缓。呼吸吐纳的基本原理，就是通过降低心跳的频率、延缓心跳的间隔，来延长心脏的使用寿命。一共就8亿下，如果每年跳一亿下，就只能活八年；如果每十年才跳一亿下，就能活80年。我活到今天，已经虚寿59啦，那么我的心脏，当是每年跳了1356万下……”
大利哥莱托闻听此语，忽觉不祥，急忙查看它父亲，只见老利哥莱托已经闭上了双眼，身体正歪歪地靠向所坐倚的树干，软软地塌缩下去。
“阿爸！阿爸！”大利哥莱托惊恐地叫道。此时，二利和三利也已反应过来，跟着大声连呼道：“阿爸！阿爸！”
众利哥莱托听到呼喊，都迅速聚拢上来。只见森林老寿星老利哥莱托，已经坐化仙去了，姿态安然，无有不甘。
97.假传圣旨
老利哥莱托的孩子们，按照猴群自古相沿的传统，现场找了个泥土松软之处，用爪子刨了个大坑，把老利哥莱托的尸身，肚皮朝下埋了进去，再把土填回，仅留下长长的猴子尾巴出露于地表。它们围着老利哥莱托的葬身之土，目不转睛地，轮换盯着那条出土的尾巴，等了又等，直到黄昏，也不见尾巴有一丝晃动，才相信老利哥莱托果真是死了。这才再次刨土，把长尾巴也一道埋了进去。
曼都瓦、安东尼、格尔梅、阿蒙、史高治等五家猴子，黄昏时分方行进到了老利哥莱托葬礼现场的位置。它们一同为这位老同事默哀，想起老利哥莱托平时总是与猴为善，对屋大维更是百般奉承，却落了个因屋大维命令而匆匆跑路、半途猝死的结局。不禁大起唏嘘之叹！
“想不到前天的揪批会上，是咱们与老利哥莱托的最后会面！那时它精力就不济了，总是打着盹儿！”老史高治叹道：“它何必跑那么快呢？竟然比我们都先到！只要黄昏前跑出林子，不就得了吗？”
这时，曼都瓦和格尔梅都想起了心中疑虑，格尔梅正在琢磨该怎么发问时，曼都瓦却嘴快一步，率先问老史高治道：“批准大伙儿出林吃果，这是太阳总统单独给你的密令呢？还是请你公开发布的命令呢？怎么没召开共商会？”
“给我？”老史高治有点听不明白：“密令？”
看到老史高治的反应，格尔梅、曼都瓦和阿蒙，都顿时感觉到了事态之不寻常！
格尔梅想了想，问史高治道：“不是你告诉排队领粥的猴子们，总统让大家黄昏前出林觅果的吗？”
阿蒙在一旁跟着说道：“是啊！不是你让猴子们来风貌课传达这条命令的吗？学员们一听就都散了！我们也赶紧回家收拾了过来。”
这时，曼都瓦走向利氏家族群。絮絮交谈起来。众猴也陆续跟了上去旁听。这才得知：原来老利哥莱托当日一大早照常去与太阳屋大维一起练习七十二式长生操，刚走到快靠近松明柴堆的地方，忽然听见大榕树那里吵吵闹闹，原来屋大维正在发脾气，厉声喝问曼都瓦和莉薇娅，是否有苟且之事？说到这里，大利哥莱托不安地看了曼都瓦一眼。
曼都瓦气得面皮紫涨。忙把一早所发生之事，插叙了一遍。老安东尼也在一旁为曼都瓦补白、证实。老史高治突然插嘴道：“是了！是三只雌猴来宣布说屋大维让大家出林！肯定就是你曼都瓦，抓到的那三只！”
于是老史高治又把当日桑寄生藤处的情形，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众猴方知，这是仨姐妹雌猴捣的乱！想不到它们三个，一介雌流，竟如此胆大妄为，敢捏造口谕、假传圣旨！
然而……
除了利氏一门，众猴皆面面相觑。一贯暴躁的阿蒙，此时更是无比吃惊，它问道：“怎么会是仨雌猴捏造呢？中午经过边线时，难道我们没有一一向屋大维敬军礼吗？屋大维总统不是也点头放行了吗？并没有难为任何一只猴子！不是吗？”
曼都瓦想了又想，道：“这怎么可能？仨雌猴明明在我后面很多。连我都不知道敬军礼就可以出林的命令！它们仨还早就到了桑寄生藤那里，难道它们有千里眼、顺风耳？能看到听到远处所发生之事？”
这时，仨姐妹雌猴正好也荡藤至此处。曼都瓦和老史高治，立马跳上去扯住它们仨。盘问起来。
“不错！是屋大维给我们的密令。至于什么时候给的，这不能告诉你们！”二姐猴白了俩老猴子一眼，便迅速跑开了。
实际上，二姐猴并没有收到任何密令。黄昏前、敬军礼……等等，只是它的随口胡诌。它本意就是想发动足够多的猴子们去东线边防，只要边防线上猴子们一多，守军就必然忙不过来，姐妹仨便好趁乱逃离。
“二姐，你咋这么会编呢？编得跟前线发生的，一模一样！”三妹一边赶路，一边笑问道。
“勇猴大训练你没见过吗？跟屋大维汇报情况，要先敬礼。咱们殖战结合时不也这样？要主动先跟屋大维敬礼。”二姐也一边跑，一边轻飘飘答道。心道：“根据逻辑去捏造、说谎，自能高度逼真！”
呆在原地的老猴子们，继续围着大利问长问短。众猴皆奇怪，充斥老猴子的利氏家族，怎会跑得比别家都快呢？
大利继续答道：“我父亲近来，开会总是打盹儿……被屋大维批评好多次了！心里很害怕。”众猴想起来，的确是这样。近来，屋大维仿佛越来越不给老利哥莱托面子。
“我父亲的长生七十二式，每天一早去跟屋大维一起练习。屋大维总是不断催促我父亲教多一点、教快一点。但其实我家祖训……教得快了，反而会加速死亡…… ”
大利是只有心眼的猴子。它没有把真相说出来。真相其实是：它家有祖训：“长寿操为家族秘诀，不得外传。”所以老利哥莱托所教给屋大维的呼吸吐纳以及功夫姿势，都是它自己瞎编的。长久以来，它也只不过编出来二三十式。每一式故意设计得很复杂，要练上四五个星期才能熟练。也不知是不是错误的姿势终于产生了祸害，近来，老利哥莱托常常在做完这些动作后，益发精力不济、总要打盹儿；而从前练习真正的七十二式时，练完后是有回精补气之爽感。老利哥莱托一直担忧，自己的伎俩迟早会露出破绽。加上屋大维日益在猴群中搞各种揪斗，老利哥莱托亲眼目睹，很多立过功勋的猴子，皆因任何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儿——通常，是背错了格尔梅给它们的学案里的一些字词——就被公开揪斗折磨；又窥测出屋大维欲清洗一切森林异姓猴的心思，早就在思量走为上计了。
大利哥莱托接着说道：“我父亲因总受批评，加上今日一早，竟又不慎听到第一夫人莉薇娅的丑闻！父亲想着，若给屋大维知道，没几天必将被绑上揪斗台……故而它当即回转家中，与我们简短合计，便率族出逃！我们并非得知'屋大维命令'之后才走的。所以一路紧赶慢赶、匆忙急促，或许我父亲，是因此猝死的。”说到最后一句时，众利哥莱托情不自禁，又发起了一阵悲嚎。
老安东尼听完大利哥莱托的述说，深有感触，叹道：“我也是！我在大榕树下正常值守，便恰好听到了仨雌猴指证莉薇娅和……”说到此，它不安地看了看曼都瓦，话头一转：“我和老利哥莱托所想的，完全一样！”
98.全林一族
参与旁听的老阿蒙，当听到仨姐妹猴说是“屋大维密令”之际，心里一块石头方落了地。“果真是总统的安排！”它心想：“那就该认真执行。但是，总统有没有说，几时必须回林呢？”于是它跑去问老史高治。
“史高治，咱们出林采果，应该几时回林呢？那仨姐妹怎么说的？”老阿蒙问道。
“……没说这个吧……”老史高治挠了挠它那几乎老秃了的头：“肯定会有安排的！咱们赶紧跟着大家继续往前，采果子吧！”
老阿蒙有点累，不太想继续前行。它看了看周边，道：“这儿不就有果？！干嘛还往前呢？总要回林子的，这儿不还离得近些吗？”
老史高治一看，确实，眼下已经各处有果子，各种可吃的叶子也很茂盛。已经比森林里的食物密集多了。
大利哥莱托、老安东尼和老曼都瓦，由于毕竟出于自发逃跑，内心颇为发虚。一时倒打不定主意：是该继续往前赶，还是就留在此地？毕竟照曼都瓦所说，自己曾亲耳听到所谓莉薇娅的“丑闻”，实乃仨姐妹猴搬弄是非，肯定能水落石出，不足为祸。但是，心细如发的老安东尼仿佛想起来什么事，突然惊叫道：“糟糕！”
众猴都问它何故惊慌？老安东尼答道：“那仨雌猴，既然能捏造曼都瓦和莉薇娅的……'丑闻'，且太阳屋大维正在审理此事，又怎么可能派她们去传达什么密令呢？”
众猴一听，大有道理！不禁各自惊惧起来！老安东尼想了想，决定还是继续往前走吧。“森林里成天揪批，屋大维根本不安好心，一心要全面提拔它的屋族血脉。非屋族猴子，特别是雄猴，终将毫无立足之地。我们还是走吧。”老安东尼的大儿子走过来，对着老安东尼咬了一番耳朵，悄悄地如是耳语道。
老安东尼的大儿子之前妻，早已随屋大维生了小猴子，今年开春时，已经离开安东尼家、自立门户去了。因为屋大维曾在去年冬天、饥荒遍林的时候，发布过一项福利措施：“凡因落实殖战结合、为群繁殖对策，而怀孕、生育了小猴子的母猴，如果家里粮食不够吃，可以进入中央休闲藤区，跟老安东尼领取'育幼粮'；如果这些母猴子自愿，还可以从此住在中心藤区，成为'群族猴之母'——这是一个新称号，用于敬称那些情愿为群独立抚养殖战结合新生小猴子的母亲。”此措施一宣布，不少母猴子或由于饥饿、或由于对屋大维的向往、或由于内心果真燃起了专一为群育幼的公益理想，而纷纷离开原来的家庭，前往中心藤区，加入独立育幼的“猴群之母”队伍——它们的英雌津贴早就被取消了，何况即便继续领取英雌津贴，也不够新生小猴子和其它家猴的分食——唯有独立出去，母猴所领取的口粮，才能归它母子全额享用。
老安东尼每天上午在中心藤区等待出家前来的孕乳期母猴。初起几天，每日前来的母猴只有寥寥二三。后渐增多。直到老安东尼的登记造册工作，一只猴子根本忙不过来，又添了它儿子大安东尼、二安东尼作副手，才刚好勉强应付。有一天，百忙之中，在登记姓名时，却听见三个十分熟悉的名字。抬头一看，竟然是大安东尼、二安东尼、三安东尼的媳妇们，前来出家了。
现场十分尴尬。但屋大维有命令：“不得阻挠出家母猴的自发意愿”，并且派了两只阿蒙的纠察猴、两只维保队的小屋大维，在现场监督。一贯家风驯顺、奉承逢迎的安东尼们，岂敢违抗？不得不憋着屈辱、含酸忍泪地，给三位媳妇们办理了出家领粮的正规手续，盖印签署了各项凭证。
然而自即日起，老安东尼的工作劲头，明显懈怠了许多。直到它看见老曼都瓦、老利哥莱托、老阿蒙、甚至富裕的老史高治和正值盛年的格尔梅家，都有媳妇们携幼带孕地前来出家领粮，心里才约略平衡了些。
这些出家的雌猴，根据新订的林规猴矩，从此就去掉原有的夫姓，改姓“群雌”，名字以入群先后来编码。比如，老安东尼原先的大儿媳，新名字就叫“群雌984”。至于中心休闲藤区，也改了个名，叫“雌幼之家”。园地面积也大大扩张，以容纳日益增多的群雌群幼。
众猴所缴纳的“每日果”，自此也新增了一项，叫作“每日叶”；凡进入“雌幼之家”的母猴和幼猴，由于自身属于“被救济的贫困猴子”，是不用缴纳“每日果”及“每日叶”的，这体现了森林猴群在“屋大维改新”的对策下，正日益向着繁荣、富强、公正、公益的伟大方向，大踏步前进的光荣事实，体现了屋大维总统的正确领航。
“与历史悠久的森林猴群之日益昌盛相比，任何猴子所受的一点点个体委屈，算得了什么呢？”有一次，在全体壮猴例行晨会之后、屋大维与老利哥莱托的七十二式长生操开展之前，由风貌队队长格尔梅，经太阳屋大维及共商会授权，登上中心榕树主树杈平台，公开地如是宣布道：“很明显，森林猴群即将步入一个前所未有的、真正'猴猴平等'的新纪元：在不远的将来，全森林所有的猴子，不分雌雄老少，都将拥有共同的父系血统——这是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太阳屋大维，对猴群的无私奉献！倾力付出！为了使猴群从根子上真正拧成一股绳、团成一个拳，太阳屋大维总统及它的十二位夫人们，在已经过去的、长达四十二个月的'屋大维改新'历程中，牺牲了它们自己小家的团聚幸福、成全了壮大猴群共同基因的伟大事业。这份付出，难道不足以感召大家吗？这番事实，难道不足以带动大家吗？所以，我们要行动起来！效法总统一家这种毫不为己、专门为群的无私精神，不惜舍小家为大群，为早日实现'全林一族'的理想而奋斗！我们这一代猴子的艰苦奋斗、光荣与梦想，都将铭记于未来森林猴群的历史！用人类的话说：叫作'名垂青史'！”
当天的会议，乃是在饱噙着热泪的猴民猴众、发出的极为热烈、经久不息的掌声中，缓缓落幕。
99.家庭内讧
老安东尼想起近来猴子森林里的糟心事，便对老阿蒙摇了摇头，道：“兄弟！我们就此别过了！我继续往前！我无所谓回林子的路是近还是远！以后我不再回森林了！”
老史高治想了想，也跟老阿蒙告了声别。它想起从前自由开“神猴赌桌”的快活日子，一家子远远没有现在劳苦，但取得的合法财富却比现在多得多。老史高治家也跑走了好些媳妇。其心情跟老安东尼一样郁闷。
老曼都瓦啥也不说，意味深长地看了阿蒙一眼，淡淡说道：“听说我那老嫂子，也在前天，自愿进了'雌幼之家'吧。”
曼都瓦提到的正是老阿蒙的老妻。此老妻比老阿蒙小不少，虽说是老妻，实际上只是个中年偏老年的雌猴。它一贯以夫君为楷模，夫唱妇随，耳濡目染，像老阿蒙一样忠心耿耿。殖战结合之对策，既然是老阿蒙举双爪赞成并坚定拥护的，自然其老妻便身体力行地不懈实践。前不久，老妻发现自己怀孕了。“这可是整个猴群的公家之种！”老妻对老阿蒙说：“现在群事猴的伙食也发不足应有的定额，继续留在家里，恐怕耽误了公家之种的发育。”老阿蒙虽然不舍，但老妻言之有理，其为猴群社稷之公心，赤诚可鉴。老阿蒙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来断舍离内心对老妻的占有私欲，第二天一早，便亲自送老妻去中心藤区排队登记了。
此时老阿蒙听到老曼都瓦话里有话，颇有讥刺之意，突然它内心自我鼓舞起来：“要思想坚定！老阿蒙！你还没有老糊涂！越是在这种关头，越要经得住考验！森林猴群的公共事业，要靠每一只猴子的无私奉献！我老阿蒙，是真正忠心无私的猴群卫士！”
于是老阿蒙对老曼都瓦说道：“老兄！听说你有几个觉悟高的孙媳妇，自愿进雌幼之家时，你的几个孙子跑去闹事了！要不是我那四个孙子在场，维保队就该把它们抓走了！你这样可不行啊！殖战结合是猴群真正的百年大计！你我都是猴群三朝老猴，在猴子森林里出生、长大、成家、立业，一生受猴群恩惠良多。理应爱群护群呀！没有群哪有家呢？没有家，哪会有你我、哪会有你我的子子孙孙呢？”
老曼都瓦闻听这一番高论，只得再无多话，对老阿蒙拱了拱爪，就此别过。与利哥莱托一家子、老安东尼一家子，结伴而去。
格尔梅有它自己的小算盘。它新近已升任为“风貌队队长”兼“总统办公室发言猴”——这可是个大官儿！派头真不小：可以站在中心榕树的主树杈平台上，对树下万猴指点激扬、侃侃而谈，而总统屋大维会坐在它身边的树杈上，不时点头。树下的气生根上，密密麻麻挂着一排各种带“长”衔的群事猴，连老史高治、老曼都瓦、老阿蒙、老安东尼……这些高级别的朝中元老，都只能低眉顺眼地挂在格尔梅脚底下的气生根上，乖乖地听格尔梅训话……很多雄猴的妻子都去了“雌幼之家”，但格尔梅的妻子并没有去。格尔梅心知肚明，这是因为它妻子十分珍惜这日益夫荣妻贵的局面。何况，尽管格尔梅的薪水也发不够定量，但格尔梅经常被屋大维邀请共进午餐，每餐结束后，屋大维也总是让格尔梅带回家一大堆食物，是以虽然遍林饥荒，格尔梅家却总能吃饱喝足。格尔梅妻子近来也怀了孕，但夫妻俩算了算日子，理当是格尔梅的骨肉……
想到此，格尔梅便假惺惺地对着老曼都瓦、老史高治和老安东尼的背影，高声喊话道：“那祝您们一路顺风吧！我会帮您们守着家！哪天您们想回来就回来吧！”
老安东尼随口回嗯了一声，便厌恶地转过身去。心中骂道：“这得意忘形的小丑！趁着屋大维欲清洗异姓的私心，兴风作浪，看谁不顺眼，就揪批谁！胡乱找个借口就批！它忘了它自己也不姓屋！哼！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自有它哭的时候！苍天饶过谁呢？”另两只老猴子也一边虚应着，一边脚下不停，渐行渐远。
但此时老阿蒙自家却出现了内讧。起因是几个孙子坚决要求随老安东尼它们一样，以后都离开林子，再不回去。后来，所有的孙子们，和几乎所有的儿子们，也都加入了“同意离开”的阵营。它们的理由是：“屋大维没安好心！况且现在林子里也吃不饱。再呆下去，它们的妻子必将全部跑光。”其中，大儿子的话最戳老阿蒙的心窝子：“您确定我妈真心是为了猴群'全林一族'的理想而去了'雌幼之家'？不是为了吃饱肚子吗？”大儿子的妻子此时正在一旁，低头不语，它一直很想去“雌幼之家”，无奈一直没怀孕。现有的孩子，都是殖战结合以前，与大阿蒙生的。其余诸位阿蒙的妻子们，虽个个沉默不语，其实皆怀着同一心思。所以这些雌猴们现在很矛盾：既想留在森林里争取早日怀上“公种”——好从此享受果来伸爪叶来张口的贵妇命，又觉得若能逃奔自在猴群、回到“屋大维改新”之前的生活，也是不错。
老阿蒙被孩子们吵得心烦意乱，难以抉择。大儿子看看天色已晚，大家还都饿着肚子，不能一直白白争论，必须得立即有个决断，便对老阿蒙道：“这样吧，咱们愿意走的就走、愿意留下的就留下吧！”老阿蒙悲愤地看着大儿子，道：“你们是我的孩子吗？是姓阿蒙的吗？我阿蒙家乃是历代忠义，森林里有口皆碑呀！”
大儿子无奈地看着冥顽不灵的老爹，比老爹更为悲愤地叹道：“您老睁眼看看！用心看看！现在的猴子森林，还是过去的猴子森林吗？过去有闹过饥荒吗？有殖战结合吗？有树树归公吗？有动辄揪斗吗？有每日果每日叶吗？有没完没了的风貌考试吗？有群事猴和自在猴之分吗？”
（《猴子森林系列》共计121篇，以上第89～99篇，创作日期2023.7.25～2023.8.9，定稿日期2023.9.18，作者“老黄历择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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