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峰妈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温州市了。以前跨海大桥还没造好的时候,要去一趟温州也不容易的。那时车少,得先顺着村里唯一的那条公路走路半个小时到镇上,再坐那种老破旧的小中巴到码头买船票乘渡轮,再途经黄花码头,然后乘那艘写着”温州”两个字的大轮船,在海上颠簸 半个多小时就到温州了。
温州市是真的繁华。人民路那么宽的路,五马街那么多的人,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看的。处处高楼大厦,俊男靓女,把阿峰妈眼都看花了。虽然那些高楼大厦她没有进去过,那些吃喝她没有享受过,但光就在市里眙一眙、逛一逛,她就很开心了,足够她在村里的老娘客那里谈论上好几天了。
阿峰妈四十出头就守寡了。那一年阿峰爸出海打鱼,不巧碰上了大风,一个大浪打过来,小舢板就翻了。同去的三个人只回来了两个。阿峰爸就那样没了,再也没能上岸,留下了八岁的阿峰、五岁的妹妹阿莲,还有哭死过去好几回的阿峰妈。
自从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阿峰妈就再也没有去过温州了。她没再嫁人,一个人带着阿峰阿莲,白天做粗工,晚上做手工,一分钱恨不得掰开两半花。她精打细算,油盐酱醋也都匀着用,她明白她们娘三过日子要细水长流。哪怕吃的穿的省一点,两个孩子读书不能省。她把两个孩子看的很紧,比藏着她衣柜最里面的钱匣子还要紧。
从此,阿峰妈的床头多了一把菜刀,黑黢黢沉甸甸的菜刀晚上居然也会放光,这光亮让阿峰妈打心底里感到安全。村里热心人也曾给她介绍过男人,或是老光棍,或是死了老婆的,她一口回绝了。她自己带着两个拖油瓶,要吃饭要上学,都是需要花钱的年纪,又能指望别人有多好的条件呢? 打定这个主意后她就再也没有动摇过。
她告诉俩孩子床头的刀是为了防贼。但阿峰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家里穷的叮当响,贼来偷啥呢。等他长大了才知道,母亲不是防贼,是防人,那些披着狼皮的人。有好几次晚上村支书过来说是给他们家办低保,但自从看见那把刀后就再没晚上来过。
就这样熬了十年,阿峰十八岁了,他考上了大学,二本。海岛的师资力量有限,他的分数只能上那些民办的二本大学,每年的学费就要近两万块,但阿峰妈还是决定砸锅卖铁也要让他去读。
可是阿峰他自己不想去上,妹妹阿莲已经上高中了,他不想让家里再去借三分利息的钱了。所以,当他远房的表舅在村里招制衣师傅的时候,阿峰他毅然决然的报名了。
表舅在大城市开服装店,听说生意做的挺大。这次回来是在老家招工人,说是准备扩大规模办服装厂。之所以招老家人,是他表舅觉得温州人比北方人更能吃苦,手脚麻利,也更好管理。
阿峰表舅一边摆弄着手腕上的大金表,一边对阿峰妈说:“表姐,上个那大专学校又能咋样,读出来了照样找不到工作,你还能守阿峰一辈子?别小看裁缝,这可是一门手艺,学会了一辈子不怕没饭吃。要是别人我还不收这个徒弟呢。”他脖子上的大金链随着说话声一闪一闪,黄澄澄的发着亮光。
阿峰妈心动了,说:“那就让阿姆去试试吧。”
没过几天,阿峰就拜了表舅为师,跟着他们去了西安。
走的那天,阿峰妈先敬财神,又在家门口放了长长的一串鞭炮。这是他们这个小渔村的传统,自古出远门做生意的人都是如此。
阿峰妈一直把阿峰送到码头看他坐上了船,她眼圈红红的,衣服袖子擦眼泪湿了一大片。
过了两年,阿峰在那一年的年跟前回来了。他个子长高了,人还是像以前那么瘦。还是和以前一样话少,但学会抽烟了,见了村里人只要会抽烟的都会发一根”华子”,并且老练的递烟、点火一气呵成。
村里人都羡慕阿峰妈,都说阿峰妈有福气,儿子养的有出息了,往后,就剩下享福了。
阿峰这次回来办了两件事。一件事情就是把他们家那个老屋翻修了一下。他们家的屋子应该算是村里面最破的了,每次外面下大雨,屋子里面下小雨,阿峰妈盆盆罐罐摆上好几个接漏雨。
阿峰请了村里的泥水匠人,又请了隔壁几个邻居帮忙,一个星期老房子就焕然一新了。阿峰妈每天都笑呵呵忙进忙出,就是给那些修房子的师傅们煮小节(下午加餐)也是浇头放的特别多。
第二件事是为了阿莲。阿莲前段时间隔三差五的给阿峰打电话,说她读书实在读不下去了,她要阿峰带她出去,去外地。
阿莲今年17了,不知不觉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长得不像渔村的女孩,皮肤天天给海风吹但还是那么白。阿莲的五官分开来看都不出众,但组合在一起放在她那张小脸上就特别耐看。一米六五的个子在南方姑娘中已经算高个子了,随便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往她身上一穿,就感觉贵气了不少。
”为什么读不下去书了,你的学习成绩一直都不错的,到底怎么回事?”阿峰趁他妈没在跟前的时候问阿莲。
“哥,我谈恋爱被人甩了,那个人又跟另外一个女孩好了。那个女孩从温州市里转学过来的,听说家里特别有钱,是办鞋厂的,光工人都几十个,她天天给那人买东西,我什么都没给他买过。”阿莲的泪珠扑簌簌滚落下来。
“现在我们学校里都知道他把我甩了,那个温州的女孩天天找我事,她经常买零食给班上的女同学吃,同学现在也都孤立我,好造谣说我跟好几个同学谈恋爱。这些鬼话可能没过多久就传到咱们村里了,咱妈知道了会打断我的腿!”
“如果你不带我出去,我会被村里人的唾沫淹死,反正我的成绩也不好,也考不上什么好大学,我就想你带我出去,去大城市见见世面。”
阿峰蹲在那里,接连抽了好几支烟,他把烟屁股使劲摁灭在墙角,瞪着眼睛看着阿莲,说:“那你得等几天,我想办法说服妈,过完年初六你跟我去西安。”
(未完待续)
旧时温州码头 温州跨海大桥 八十年代温州农村 温州新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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