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有个老相识叫原壤,有一次他叉开双腿坐着等孔子。孔子见他这么没礼仪,很是不高兴,用手杖敲着他的小腿说:“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这句话的意思是:“小时候不孝悌,长大了无成就,老而不死,你这就是害人虫。”其中最为人们熟知的,便是最后一句。只是这样一句用来骂“老而无德”之人的话,时至今日,却常常成为“少而无德”之人的标配言辞。不少时候,老人步履蹒跚、言辞不清、反应缓慢,都有可能招至一声“老不死”的咒骂。
孔子冤枉极了,明明一生都在强调礼,却莫名其妙成了这句无礼言语的始作俑者,更何况这句话本身是孔子在骂对方无礼。不过,孔老夫子并不孤独。唐代元稹悼念亡妻的组诗《遣悲怀》中,有一句“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原本的意思,是夫妻间终有生死一别,但共过贫贱的患难夫妻,在诀别时更感哀痛。这么情深痛绝的一句“贫贱夫妻百事哀”,现在却常被等同于“家里没钱烦恼多”。倘若泉下有灵,恐怕元情圣要找到孔圣人抱头痛哭吧。
这些情形在我们生活中屡见不鲜。生活中的语言,通常为了表达的简洁牺牲了字面语意的清晰,而大众则不一定有相应的知识积累,理解和运用的偏差自然不可避免。我们固然知道“今天真热”不是“天真”这个词的正确用法,并引之为笑谈,但我们未必清楚“空穴来风”这个成语最早出自宋玉的《风赋》,本义是“消息和传说不是完全没有根据”,和现在的意义恰好相反。生活中,我们往往“空穴来风”,乃至于“今天真热”而不自知。
如果只有这一个原因,也不见得是坏事。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变成了路。像大家几乎全都误用“空穴来风”,而没多少人知道它的本义,如今权威词典便采纳了它的新义。反而,如果人人都在说话写作时按部就班、丁卯分明,那么汉语恐怕会逐渐凋零。因为最严格的规范意味着最稳定、最没有变化,也就意味着我们要借助十年、百年、千年前人们对语言的认知和创造,来涵盖无穷远的未来中,人们需要用语言表达的无限的可能性。
很多人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约而同踩出路是一回事;没几个人走却硬是要开辟新路又是一回事。既不是语言字面含义的模糊带来了理解的偏差,也不是长久地被误用以至于约定俗成,不少人就是觉得说话和写作是自己的事,完全可以随心所欲。“活水清渠”不等同于“开闸泄洪”。语言一方面需要变化,另一方面必须稳定,这两者存在微妙的博弈关系。不变的语言当然是死语言,满足不了日新月异的社会发展需求,肆意变化的语言却更糟糕,它失去了语言的根本作用——沟通。不说那些哗众取宠的生造词句,哪怕是最热门的网络词汇、最新鲜的字母缩写、最前沿的科学名词,它们虽必不可少,但也绝不能泛滥。好比长期缓慢的演化让我们适应自然,短期大量的突变则是致命的疾病。
值得一提的是,忽视传统文学底蕴造成的误用,毕竟还是越少越好。语言有工具性,但绝不仅仅是一个工具,特别是汉语这种有着几千年历史文化沉淀的语言,自有它的厚重。当我们为了表达的新鲜和方便,或者仅仅因为无知而抛弃了一分厚重,也就斩断了一根文化传承的链条。长期以往,“贫贱夫妻”便永远失去了那一份深情,“老不死的贼”便永远只能是无德之人口中的粗鄙之言,岂不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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