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不死

老不死

梅开在寒冬，大雪纷飞。

仙梅结婚了，冬月二十。

十九日，开始变天，阴沉沉，气温骤降。晚上，仙梅家办水头酒，家里的亲戚好友，十几桌人，齐聚一堂。厨房里，更是热闹非凡，厨师在不停地忙碌，帮忙的人来往穿梭，却井然有序。喜庆的唢呐声里，仙梅敬了长辈们的酒。

酒席散罢，母亲在上了红漆的箱子四角放上了铜钱，中间放上了一本存折，寓意四方有财。

二十日清晨，水根带着一干小伙子来接亲。酒足饭饱后，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乐师鼓胀的嘴里，流淌出一个个音符，仙梅被哥哥背出门，坐在了水根的自行车后座上。水根一路推着仙梅，其他小伙抬着一担担嫁妆，被褥、箱笼、火桶盆，全都贴着大红喜字。

出门不久，天降大雪。鹅毛一般的大雪，一片片徐徐而降，着红袄红裤的仙梅伸出手捕捉，手心里幻化成晶莹的水珠。水根心里却是咯噔一下，结婚下大雪是凶兆，人们总认为这是带孝。

水根只得强颜欢笑，过各村放放鞭炮、发喜烟、撒喜糖，在欢乐的唢呐声里把新媳妇娶到家了。

婚后的日子倒也祥和，水根勤快，婆婆慈祥，仙梅过得顺心。一年后，仙梅生下了双胞胎儿子，水根欣慰无比，一家人忙得不可开交，早就忘却了结婚当天下雪的那一茬事儿。

老不死

转眼间，俩儿子已蹒跚学步，苦日子里散发着甜蜜。

有一天，婆婆独自一人进山砍柴，暮色四合，尚未归来。公公和水根上山寻人，迟迟不见回家，仙梅等得焦急。入夜九点多，水根背着婆婆回来，婆婆浑身血污，水根的衣服上也是。仙梅给婆婆洗净后，村里的赤脚医生也到了，清洗伤口，敷上了云南白药。自始至终，婆婆昏迷不醒，只是呼吸尚均匀。医生说明天要是醒不来，得去外面大医院。望着家徒四壁，看着衣裳单薄的孩子，一家人心里默默祈祷老人能醒过来。

第二天，婆婆倒是睁眼了，只是全身瘫痪，不会言语了，一双浑浊的眼睛尚能转动，显示这是一个活物。

自此，家里过上了更为艰难的日子。白天，忙完农活，夜里还得照顾婆婆，喂饭擦身倒还好，最难为人的是婆婆经常大小便失禁，房间里臭烘烘。仙梅经常要洗这些污秽不堪的衣物、被褥，只能叫苦连天。

年岁大了的公公，不堪生活的打击，两年后撒手人寰。再次怀孕的仙梅，每日操心一家人的生活，还要照顾瘫痪在床的婆婆。每日进得房间，免不了心生不满，怏怏地骂上几句“老不死”，三岁多的孩子不懂事，鹦鹉学舌，也跟着骂几句“老不死”。婆婆听了，口中叽里呱啦地以示抗议，浑浊的泪水缓缓流下。心软的仙梅，赶紧擦去婆婆脸上的眼泪，喂婆婆吃饭。一声长叹，骂归骂，婆婆还是得照顾，只能叹自己命不好。

生下女儿，仙梅更是忙得两脚不着地。背着女儿摘茶叶，女儿站在坐枷里，对着她挖地种豆。女儿熟睡后，放在田埂上，仙梅继续插秧。“哇”的一声哭，仙梅赶紧跑向田边，抱起满是是泥水的女儿，自此不敢让女儿离开自己的脊背。

做完饭后，又得急匆匆照料婆婆，免不了叨怨几声“老不死”，孩子也跟着说几句“老不死”。婆婆听了也不以为意了，不再叽里呱啦，不再淌眼泪。

再过几年，仙梅说我家那“老不死”的时候，上学了俩儿子不再跟着说了，反而阻止妹妹说“老不死”。

三个孩子渐渐拉扯大，放学后，能帮着做家务，也能帮着照料“老不死”。

弹指一挥间，孩子们上大学了，水根背驼了，仙梅已是头发花白，婆婆也在冬月过完了苦难的一生。

吃罢饭，仙梅还是习惯性吱呀一声推开婆婆的房门，喊一声：“老不死，吃饭了”，看着床上空荡荡的，才明白过来“老不死”已经死了。

窗外的腊梅幽幽吐香。

老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