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礼（小说）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系巧合）

      周六傍晚，早早吃过晚饭之后，我一个人去听法律讲座，没有李林的陪伴，心下有点空落落的。夕阳将天边的薄云晕染成橘粉色，晚风流溢着青草的芬芳，迎春和玉兰花期已过，枝叶日渐丰满，花坛中不断冒出新生命的萌芽，引来啁啾的鸟雀。

      上课地点在学校礼堂的6号报告厅，礼堂位于教学区东南角，外观像一艘泊船，后面有一片挺拔的水杉林和几株嫩芽斑驳的鹅掌楸，据说这两种植物都是上古孑遗的树种。我们平时上大课一般选在阶梯教室，除了参加开学典礼，我从未在礼堂听过课，因此对于周围的环境不甚熟悉。

      沿花岗石甬道绕了好久，总算找到报告厅入口，门内传来悠扬的音乐。仔细一听，竟然是“梁祝”的曲调，我不由怀疑走错了地方，盯着门楣辨认了半天，没错！就是这儿。我推开门，被明亮的吸顶灯照得有点目眩。报告厅面积不大，最多能容纳一百多人的光景。或许校方并不重视这次讲座，由学生充当了临时服务员，两名女生正在分发纸杯，其中一个就是薛媛，她今天打扮得格外靓丽，一身薄呢套裙，玫瑰色花领丝质衬衫，秀发梳得整整齐齐，摇曳着闪缎一般的光泽。

      目前为止，除我之外推理社来了六个人，程志伟坐第一排，他旁边的王健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一本书。第三排坐着我老乡孙云海和冷美人庄妍，张明亮居然没有同这徐雅秋和宋爽去听选修课，一个人跑来了。报告厅里三十多号人仿佛集体约好了，都穿得格外正式，男生大多穿了西装，女生则是清一色典雅的套裙。相比之下，我的粗棒针毛衣倒有些另类，毛衣是一位心灵手巧的阿姨给我织的，用绿蓝白三色毛线织成渐变色，我非常喜欢这件衣服。趁薛媛没有注意到我，我溜到最后一排角落里坐下，打算安安静静地听会儿音乐。

      “嗨！来了？你老公没陪你？”我打了个激灵，回头一看，吴永浩神出鬼没地冒出来。“她今晚有选修课。”我答道。吴永浩挨着我坐下，“对今天的讲座有什么期待？”“没有，又不知道讲什么。”“你看看你，老穿这么松松垮垮的…哎呦，约瑟今天怎么啦？完全不像平时的风格。”“你也注意到了？”“当然，我是大侦探嘛！”吴永浩一向不谦虚，“是不是有种黄雀在后的感觉？”“我坐这儿是因为不爱凑热闹。”……

      正闲聊着，音乐停止了，麦克风里传来薛媛温柔悦耳的声音。 “请大家坐好！今天的法律公开课即将开始，现在请萧教授到讲台这边来……”薛媛话音刚落，方才一直站在门口的那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走上讲台，他举止干练，眼睛炯炯有神。

        “adies and gentlemen，大家晚上好！感谢诸君赏光来听由我主讲的这堂法学公开课……我叫萧寒。”他在身后的黑板上写下两个遒劲的大字，“这个名字有点冷，但是我的心很热……”肖教授的开场白自是别具一格。

      “后排的两位请坐到前面好吗？”老师停顿了一下，“我今天要讲的法学课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希望在座的诸君都能成为参与者，同时我还想借这堂课送给大家一个成人礼，希望听到你们每一位的声音……”被老师当众点名我感觉十分尴尬，越是不想被人注意越事与愿违。

      “我们靠前点坐吧！”吴永浩轻轻推了我一把，我只得随他挪到了第六排最后两个空位上。

        “我想在本课伊始澄清一个认知，记得有部曾经热播的电视剧叫《法不容情》，很多人印象里法律就是冷冰冰的惩罚利器，将违规者视作仇敌，但是这个理解是有问题的，立法者要心存与人为善的理念才能制定善法。类似“法不容情”这样有误导意味的名言为数不少，比如“存在即合理”，最大的问题在于混淆了群域和己域；再比如“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只是揭示事实如何，却无法保证带给人什么，驾驭知识的良知才是人类社会进步的推动力量；还有“正义或许迟到，但从不会缺席。”这句话原文是：“Justice delayed is justice denied”，即“迟到的正义，等同于对正义的拒绝”……。

        “法律是不徇私情，不多重标准，不朝令夕改，是其是，非其非，不因为照顾大众的情绪而宽严失当，它的威慑力来源于公平公正而非暴力冷血。它所体现的恰恰是至高的人情。一百多年前的那些立法者们，正是怀着对亲人和朋友的深情厚义，开创了现代意义上的法律……从中世纪的严刑酷法到今天的文明执法，从治乱世用重典的人治传统到完善的法律辩护程序……法律的每一个脚印都昭示着人性的光芒。只有立法者、执法者和司法者都有一颗仁爱之心，法律才能惠及最广大的芸芸众生，才能不与人性相悖，不与文明为敌……”老师在台上对法律的这番诠释让我耳目一新。

        “也许有人会嘲笑监狱和法庭从来没有拯救过哪一个迷途者，但有一个不可辩驳的事实是：经过数世纪传承积累到今天的法制文明对于把人类从丛林社会的野蛮竞争中解救出来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下面进入正题，今天要讲的第一部分内容是‘让正义看得见：程序正义的重要性’……”

        萧教授热情洋溢的演讲赢得了听众的共鸣，一个多小时的课程，除课间休息，大家都听得心无旁骛，好多人都认真作了笔记。

        “不好意思，今天讲的内容有点散乱，有一部分是即兴发挥。我不希望各位听过之后在价值观方面简单地认同或者否定我，而是基于自己的实践来辩识，始终保持独立思考、独立判断的能力很重要……既然承诺要奉送给一份成人礼，接下来需要大家共同参与，先请各位自我介绍一下。”萧教授把话筒递给第一排同学，互动开始，每个人都自报家门，有人说得比较多，看样子早有准备。前两排听众有一多半都是管理系的，理工科专业来的较少，也难怪程志伟要在社里拉人。

        “我叫庄妍，是物理系xx级的学生，我本来对法学课不太有兴趣，但我妈妈希望我来听听，她是一名律师。”“非常感谢你的坦诚，在个人选择面前，你可以听从别人的意见也有说不的权利。”“但我现在改变了主意，不是因为妈妈，而是我自己的决定，这堂课带给我崭新的体验…”庄妍话音未落，周围响起一片掌声。

      快轮到我的发言的时候心里突然好紧张，我哆嗦着，手心都渗出冷汗来。“放松点，别太把这个介绍当回事儿。”吴永浩大概看到了我的窘态，“你不觉得今晚大家都不太正常吗？大雁变乖乖女了，约瑟浪子回头了，云海也准备还俗了。”“他们好像事先知道什么。”“唯独把咱俩蒙在鼓里，程志伟真不够意思！”“我现在担心后面要做什么？什么是成人礼？”“我猜接下来是模拟法庭，审判做贼心虚的刘子君小姐！”“你在耍笑我吗？”“你没做贼干嘛那么慌张？”吴永浩想把气氛搞轻松点，打消我的顾虑。“你才做贼心虚，有事没事打探别人隐私。”“也不是啦，有些是推理出来的。”……“两位闹够了没有？到你们了！”旁边一个同学沉着脸递过麦克风。

        “我…我叫刘…子君，是化工系高分子专业……”我的声音通过扬声器变得极其不自然。“刘子君同学，很高兴认识你，你的名字让我感受到谦谦君子之风…”萧教授没有介意我们私下里说小话，让我稍稍安心一点。

      “我是数学系xx级学生吴永浩，对演绎法有特殊的兴趣，我由衷地喜欢康托尔那句名言‘在数学领域中，提出问题的艺术比解答问题更为重要。’虽然我是学数学的，但我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科学固然不能证明灵魂之有，也不能证明灵魂之无……”吴永浩接过话筒侃侃而谈，“我有一位挚友，然而他今天不能来了，但他曾经以自己的方式捍卫了法律的尊严……”听到这里，我的心陡然一沉。

      “谢谢这位同学，看得出你很有想法，我们需要能够质疑的勇气，科学的可贵也许在于永远的开放性……”萧教授接着他的话说，“人生会经历很多磨难，以至于人们经常忘记做事的原则和今生的追求，成熟如果以精神早衰和个性消亡为代价就太可悲了……各位都介绍完了，下面我想请大家传递一盏‘心灯’来作为成人礼，以铭志保护我们不断追求成长、寻求智慧的理想和每个人在这人世间独一无二的价值以及内心深处最柔软的情感。”

      萧教授关上电灯，厅里一片漆黑，鸦雀无声。慢慢地，一支蜡烛在讲台上燃起，细小的火苗跳跃着，渐渐氤氲出一团轻柔的光晕。老师将它盛在玻璃盏里交给第一排的同学，这支具有象征意义的蜡烛在到场的每一个人手里接力着，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一簇澄明的青春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