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世热
男子一上车便麻利地放下小桌面,虎虎生气地扔下一本书,“啪”的一声,然后将整个身体陷在椅子里,颇为疲惫的样子。几分钟后,他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拿起书三下五除二撕掉塑纸封面,心不在焉地翻着。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用语音向对方发号施令起来。
我望着窗外,城市的灯光成了窗中遥远的背景,不一会儿就湮没于层层叠叠的山峦和黑魆魆的树丛后面。 人类的奔跑一直在加速, 从时速一百公里的绿皮火车到两百公里的动车,再到现在三百公里的高铁,从来没有停顿,也永远不会停止。林清玄说:“我要和太阳赛跑。”有时候,他确实赢了。对于更多人来说,不仅要跑赢太阳,还要跑赢月亮,跑赢一切时间,空间便成了一种桎梏。为了跑得更快,我们不断卸下身上的东西,包越来越小,伴侣越来越少,甚至,就连那一份闲情我们都不愿意有,因为快节奏的生活承载不起那么多的心情。
男子可能无法忍受微信的碎片式交流,干脆拨通了电话:“年轻人嘛,你给他一个目标,他就往前冲,你给他一些甜头,他的潜力就会不断爆发。所以,我们要抓住机会,创造更大辉煌!”说完,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窗外,昏黄的光晕星星点点,不断云聚,最终汇成一片光的云彩。这时候,广播响起来,前方站点即将到达。
要下车的人们开始往车门聚拢,有的人小包一拎,步态轻盈,有的人大包小包滑轮箱,拖儿带女。一位青年推着一个超大滑轮箱,上面还叠上一只不小的帆布包,包的拉链稍稍敞开一个小口,居然伸出一支绿色的茎叶来。灰黑的茎细细长长,在梢头处撑着两片嫩绿的叶子,像一对孪生宝宝,两张心形的脸蛋在灯的辉映下放射出动人的光彩。这是一对安静的孩子,他们探出脑袋好像只是想看看这个新鲜的世界,脸上有淡淡的羞怯。
我俯下身凑近这两个“孩子”,用目光向他们问好。“这是什么花呢?”我问。青年调转头,漾起浓浓的笑意,说:“这不是花,而是一棵树。”“一棵树?”我惊讶不已,爱花的人很多,养花的人不少,可是这样种一棵树放在盆里带着远行的就很新鲜了。旁边的女子转过头,爱怜地伸出手,在嫩绿的叶子上轻抚一下,好像抚摸孩子小小的脑袋。原来这才是小树真正的主人。“那这是什么树呢?”我问。女子笑笑,没有说话。
这应该是一对恋人吧,他们的行李很多,可能是换了工作,然后换一个生活的城市。他们可能把所有的箱包装满也装不下一屋子的物品,女子却执意要带走这一盆无名的小树。不知道是一颗什么样的种子在哪一个春天的午后钻进了温暖的泥土里,然后发芽破土,朝气蓬勃地长出两片娇嫩的叶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个美丽的黄昏,这对恋人相携而坐,一遍又一遍描绘属于他们的梦。多少次相互的安慰才驱逐了心头沉沉阴霾,让他们看到希望的光明,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这棵小树一点点长大,成了他们最亲密的见证,见证爱情,亦见证生活里的喟叹。
车门终于开了。青年拉着滑轮箱,女子挽着青年的臂弯,踏着轻盈的脚步,留下一个动人的剪影。
《解忧杂货店》里浩介的父母为了躲避无法还清的债务而准备逃亡,苦恼的浩介给浪矢爷爷写了一封信。浪矢给想与父母分道扬镳的浩介回信说:只要全家同舟共济,一起回到正路上来也完全有可能。成年以后的浩介回想往事,并不觉得浪矢的话是对的,没有父母,他活得同样很好。可是,当他知道父母双双葬身海底,而且还留下要和儿子一起自杀的遗书时,他才明白,自己确实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为了让浩介能够开始新的人生,父母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比这份沉甸甸的爱更值得珍惜的呢。如果浩介当年坚持和父母在一起,他们就不会走上绝路吧,生活可能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为了向前奔跑,为了跑得更快,浩介丢掉了自己最最珍贵的行李。
女子紧紧呵护的可不仅仅是一棵小树,那也是铭心的爱情,是风雨的历程,是亲人朋友,是生活的希望,也是一份闲适的心情。在某一个阳光灿烂的阳台上,小树的细茎会更加茁壮吧,绿叶婆娑,在女子的梦里弹奏出幸福的旋律。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棵这样的树,只是很多时候我们为了走得更远跑得更快而把它当做累赘丢在了屋子的角落,遗忘在尘封的记忆里,如坐在车上大谈工作的男子忘了闲适的心,如浩介抛弃了最爱自己的父母。
不管远方有多远,行李有多重,我们都不应该丢下生命里的那棵“树”。带上小树,远方再远也有心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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