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五月十三日,群臣上尊号为开元天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赦天下,免百姓来年租赋及劳役代金,又选择北魏皇族子孙一人充任“三恪”。
华杉注:
三恪是周朝建立的传统,周朝新立,封前代三王朝的子孙,给以王侯名号,称为“三恪”,以示敬重,也是一种安抚。周朝封舜、夏、商之后于陈、杞、宋。唐朝的三恪是:隋朝皇族子孙、北周皇族子孙以及此次所封北魏皇族子孙。
3、
六月一日,赏赐安禄山铁券。
4、
度支郎中兼侍御史杨钊(杨国忠)善于揣摩皇上心意,知道他的爱恶,而后迎合,因为善于为皇帝聚敛财富而迅速升迁迁,一年之中,兼领了超过十五个特使官职。六月五日,升任给事中,兼御史中丞,专判度支事(张财政大权),恩宠日隆。
苏冕论曰:
设官分职,各有各的权责范围。政事有常度,才容易执守,责任有归属,才不容易失职,这是国家长治久安的基本道理,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其他途径!等到奸臣们大谈如果敛财谋利以邀恩,皇帝又为他们设立各种特使职务以示宠,刻剥下民,横征暴敛,扩大虚报数字;让皇帝心神荡漾而更加奢侈,人民满怀怨愤而酿成灾祸;而真正的朝廷命官,却虚守其位而无事可做,拿着优厚的俸禄而不能发挥作用。宇文融首先开了这个先例,杨慎矜、王鉷继续遵照执行,到杨国忠,终于酿成大乱。孔子说:“宁有盗臣,而无聚敛之臣。”诚哉是言!前车既覆,后辙未改,要想达到教化的根本,岂不是太难了吗!
柏杨曰:
杨国忠一身竟兼那么多官职,叫人头晕目眩。四年后的752年,他终于当上宰相,兼职多达四十多个。可以考察的有:御史大夫、判度支、权知太府卿事、蜀郡长史、剑南节度副大使、支度副大使、营田副大使、剑南采访处置使、山南西道巡察绥靖特使、两京太府出纳监仓、祠祭使、木炭使、宫市使长春宫使、九成宫使、关内道采访处置使、京畿采访处置使、吏部尚书、集贤殿学士、崇玄馆学士、修国史、太清宫使、紫薇宫使、管当租庸、铸钱使等等。
从这一连串的官衔中,发现唐帝国虽大,却人才已尽,只剩下杨国忠一个宝贝,他是如此地能干,远近兼控,大小通吃,性质完全不同的工作,都非他不行,唐朝政府如果没有杨国忠,就无法执行公务。问题是,任何时代,人才都不会枯竭,当政府头目感到人才枯竭,少数人非大肆卡位,猛兼其差不可之时,也就是人才大量倒流到反抗阵营,准备随时颠覆政府之日。用来观察治乱,屡试不爽。
华杉曰:
“宁有盗臣,而无聚敛之臣。”不是孔子的话,是《大学》里孟献子的话。
孟献子曰:“畜马乘不查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
孟献子,是鲁国的贤大夫。畜马乘,畜,是蓄养。马乘,马四匹为一乘,做了大夫,政府就给他配车,四匹马拉的马车。畜马乘,就是刚刚做上大夫的人,有房有车有俸禄,他就不会去过问家里那养鸡养猪的事,以侵民之利,要吃鸡要吃肉到市场上去买。
伐冰之家,伐,是凿而取之。卿大夫以上,祭祀可以用冰了,俸禄更丰厚了,家里不仅不养鸡不养猪,牛羊也不养了,到外面买。
百乘之家,这是诸侯之卿有采邑十里,可以出兵车百辆的,他不仅有国家给的俸禄,而且有采邑百姓的赋税收入,那富甲一方了,不仅是大臣,而且有自己的家臣了。这样的人家,不应该去蓄养聚敛之臣,再去刮地皮,收刮百姓财富。宁愿有家贼,盗窃自家府库,也不要有国贼,去与民争利,伤民之命。
为国者的利,不在于物质的利益,而在于上上下下的义。以利为利,失了人心,败了国家,本是求利,却反而有害,这是求利得害。以利为义,则有人、有土、有财用,虽不求利,而利在其中也。
利害,利害,利就是害,君子以利为害。李隆基是皇帝,但是为了自己的奢侈之欲,还要拼命收刮聚敛,大臣官员们说做不到,不能做的事,杨国忠都能做到,他就派杨国忠去夺了本职官员的权,服务于他个人。这就是他的聚敛之臣,把天下都收刮空了,皇帝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5、
冬,十月十三日,皇上前往华清宫。
6、
十一月十七日,封杨贵妃的姐姐:嫁给崔家的为韩国夫人,嫁给裴氏的为虢国夫人,嫁给柳氏的为秦国夫人。三人都有才华和美色,皇上称呼她们为姨,出入宫掖,都受皇帝宠爱恩泽,势倾天下。每次命妇入宫晋见,玉真公主等(李隆基的姐妹们)都不敢先行入座。三姐妹与杨銛、杨锜五家,凡有请托办事,府县官员奔走听命,胜过皇帝诏书;四方贿赂馈赠,像车辐集中于车轴一样,涌向她们的家门,争先恐后,朝夕如市。十宅诸王及百孙院婚嫁,皆先以钱一千缗贿赂韩国夫人、虢国夫人,让她们去向皇帝申请,无不如愿以偿。皇上所赏赐与及四方贡献,五家都一样。竞相建造宅第,极其壮丽,一堂之费,动不动就超过千万;建成之后,见它人有超过自己的,即刻拆毁,重新改建。虢国夫人尤为豪荡,一天,带着工人突入前宰相韦嗣立宅第,即刻撤去旧屋,给自己建造新宅,只给韦氏十亩空地补偿而已。中堂既成,召工人粉刷墙壁,约定费用二百万;工人还要求额外奖励,虢国夫人以红色沙罗五百段赏给他们,工人嗤之以鼻,看都不看一眼,说:“请把堂中的蝼蚁、蜥蜴,登记数目,如果丢了一件,不敢收你的报酬。”
7、
十二月二日,有人声称玄元皇帝(老子)神灵降临朝元阁,皇帝下制,改会昌县为昭应县,撤销新丰县,并入昭应。十二月二十五日,皇上还宫。
8、
哥舒翰修筑神威军基地于青海湖,吐蕃军抵达,被哥舒翰击破。又筑城于青海湖中龙驹岛,称为应龙城,吐蕃军从此绝迹,不敢靠近青海湖。
9、
本年,云南王归义去世,儿子阁罗凤嗣位,朝廷任命格罗凤的儿子凤迦异为阳瓜州刺史。
八年(公元749年)
1、
春,二月十三日,皇帝带领百官参观左藏(国库),赏赐绸缎,各有等差。当时州县殷富,仓库储积粟米、绸缎,动则数以万计。杨钊奏请各地收到粮食后,一律变卖,改购绸缎,及征丁租地税都用来收购布帛,运到京师;屡次上奏说帑藏充实,古今罕见,于是皇上率群臣参观,赏赐杨钊紫衣金鱼,以示嘉奖。皇上认为国用丰足,所以视金帛如粪土,赏赐贵宠之家,无有限极。
华杉曰:
大家都爱钱,但是,对钱有爱,还要有敬,因为每一分钱都是劳动所得,所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没有劳动,那是别人的劳动,我们要敬那劳动。皇帝视金帛如粪土,虢国夫人更是视之若粪土。你视之如粪土的时候,不管你赏赐给人多少,他也当你给的是粪土,不会感激你。所以,虢国夫人粉刷墙壁,工人也要收费二百万。她当然也无所谓,钱不是问题!粪土嘛,拿去!但是,工人竟然不满意,还要多要,再赏赐五百段沙罗,工人还是嗤之以鼻。一个刷墙工人,都对这样的巨款嗤之以鼻,对虢国夫人,他当然也是嗤之以鼻;而对皇帝的敬畏,恐怕也就有限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安乐死”的条件已经具备了。刷墙工人都看穿了你们这群猪猡,安禄山自然也就起了取而代之的野心。
2、
三月,朔方节度等使张齐丘于中受降城西北五百余里木刺山修筑横塞军基地,任命振远军使、郑人郭子仪为横塞军使。
3、
夏,四月,咸宁太守赵奉璋告李林甫罪二十余条;奏章还未送达京师,李林甫已经知道,命御史将他逮捕,指控他妖言,乱棍打死。
4、
以前,折冲府都有木契、铜鱼等兵符,朝廷征发,下敕书、木契、铜鱼,都督、郡府验证密合,然后才调兵。自从招募设置彍骑兵,府兵日益堕坏,死亡及逃跑的,有司也不登记补充;所有驮运用的马牛、器械、粮草,耗散略尽。府兵进入禁卫军担任宿卫的,称为侍官,意思是天子侍卫。其后各长官多把士卒借给他人役使,如同奴隶,长安人都为之感到羞耻,相互诟病。戍边的士兵,又多为边将苦役,恨不得他们早死,好吞没他们的钱财。由此应该被征召为府兵的人都逃匿,以致无兵可征。
五月十日,李林甫上奏,停止折冲府和朝廷之间上下铜鱼和敕书;此后府兵就只有官吏没有士兵了。而折冲、果毅等军官又多年得不到升迁,士大夫也耻于担任。彍骑兵团的招募,天宝以后,也渐渐荒废,应募者都是市井货郎、无赖子弟,没有经过军事训练。当时和平日久,许多人都认为国内的兵器可以销毁,于是朝廷禁止民间私藏兵器;子弟为武官,父兄都为之不齿。猛将精兵,皆聚于西北边,中国没有武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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