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随

尾随

背部贴在墙上，头微微扬起，想着自己的事，对周围毫不在意，只关注自己的内心。神色端然自若。眼睛瞪着天花板，那种姿势，松松垮垮，随意自然，永永远远。多年后，我依旧感激这样的氛围，使得我可以漫不经心地在你身边徘徊，而没有引起你的注意。就这样，我仔细地观察过你的脸。高马尾，瓜子脸，淡眉，细眼，尖下巴。不算精致的五官，却让我无比沉醉。这张脸，被我如此刻意地记下来。万分享受。

走路时腿部肌肉绷紧，一种青春的活力与自信暴露无遗，干练利落，有着猎豹的机敏与健美。脸部表情一直很平静。健康的肢体很配合脑部思维，从不脱离带水。我一直默默无语而深沉地观察着，在你身上体现出来的宝贵性被当时的我就猛然感受出来，如此直截了当而毫不犹豫：你把一个本色的你递送到我面前，袒露生存哲学与进取真理，如此诚意真实，叫我如何不心动。

庆幸来去之路我与你顺路。我要落在你的后面，尽情地凝望着你。有时，你将双手轻轻地放在友人的肩上，欢快而调皮地在他背后跳脱着；有时，你不经意地攀住别人的手臂，微微扬起下巴，眺望着远方，那是青春常有的姿态；有时，你礼貌而谦和地看着与你讲话的人，如此平易近人，以至于难得有人能够辨识你内在的才能；有时，你拉了拉黑色风衣的衣领，大步走向领奖台，世间都黯然失色；有时，你双手放在衣袋中，笔直而独立地往前走，马尾在脑后自在地甩动；有时，你总在独处之际露出淡然的神情，灵魂脱离肉体，达到我所不能领悟的境地，却让我无比痴迷。上帝似乎在我们之间设定了永恒而无限接近的距离，让我的执念永葆新鲜。

“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这是曹植对洛神的绵绵思忆，我能找到些共鸣的东西，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还有他不具备的激情。现下想来，奋不顾身地无限傍近一个人，是我害羞性格难能可贵的突破，尽管在此后这种超越再也没有被引诱出来。

我的诗情被无限牵引，情书层出不穷，我曾尝试遏制内心的情感起伏，最终败北。一发不可收拾的激越让我的笔杆不停地转动，内心不断地温柔下去，我很沉溺这种纯净的感受。类似教徒写着赞歌一样虔诚。很多模糊的月夜里，我都在思忖着手中这份纸张的重量难写情渺茫，不禁叹了口气。但见到你，都会很自信地将书信递给你，但言语嗫嚅却暴露了我的紧张与幼稚。我颤颤巍巍地递了过去。

“喏，给你的，我......希望你好，一直好下去......嗯......大概就是这样子。”

“谢谢。”你脸上有些错愕，随即又显现出冷静克制。这微妙的表情变化被我细心地安放在内心的褶皱里。你在电梯里旁若无人地斜靠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偶尔目光会停在我的脸上。这样被瞥见，我感到心安理得。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纷来沓至，我不必向远方寻求，此时此刻，此时此地，我就在这里，不躲避，不后退，迎着这份激荡，接触到浩渺的生命力。我不打扰你的安静，并在心里默默地爱慕着。我情愿成为一个女奴，为情所困。我多想我此刻匍匐在地面，尽管上面颓满了泥土和沙尘，但我依然要一意孤行，只为跪舔她途径这片土地留下的脚印，那里有迷迭香、麝香，还有一些我不知道名字的香味。在如此迷醉的氛围里面，我甘愿用嗅觉领悟你的美，我只要这样的赐福，你是真主，满身光华。而那份夺目的独特只被我一个人所发现。

日益被文字激发出来的跌宕让我一意孤行地只身投向一片虚无。蓬勃而出的热恋激励着我去探索你更广阔的格局以及冷峻的气质，让我无视了陌生人之间的心灵距离感。我知道身陷其中的我已经在这份个性的美中跌足，心甘情愿地看着自己沉沦下去。

早间雾气奔忙，远处青黑，看不真切。我走出檐下，感受到雨的凉意。我折回去拿了雨伞。你进了电梯。

“外面在下雨，你不带雨伞吗？”我有意地提醒着你。

“那你等等我，我去拿雨伞。”你定定地看了我一眼。

我欣然应允。你也知道我会等你，不管多久。

我看着你利索地撑起雨伞，一言不发地往前直走，我祈祷这样的日日夜夜的持续时间是无期限的。我愿意花时间与精力来注视你的逐渐远去的背影，你的走姿很美，气质很美，整个人都很美。不慌不忙地往前走，目不旁顾，也不改变任何姿势。这种美学感受整体袭来，大于言说，进入到语言所不能及的领域。我只知道你向我展示了一种风范、一种高度，也取走了我的轻松自如。思维以及眼神要马不停蹄地围绕着你转动。

再次下雨。你无奈地看了一眼天，准备折返。我心意不单纯而又迅速地将手搭在你的手上。

“我们一起走吧。我有伞。”我不由分说地拉着你往前走，不给你拒绝的机会。

你被动而柔顺地接受了。我改变了自己平日里迟缓的步伐节奏，只为跟上你铿锵有力的步调。一路上默默无语。我借用你的沉默与你互动。我毫无指望而沉默不语地贪恋着你带着冷气的美，与众不同。我随着你运转自如的姿势慢慢让自己阴阳分子之间的空间重新调整。保持着热情而深沉的热望。你有时望了望远方，目光穿过人群，不知所望。我顺着你的眼光朝前探了探头，终无所获，却很欣喜地将眼神停留在你的坚毅的侧脸轮廓上。我暗自清理自己内在的愉悦与不拘一格的思想，好像一个白日里长期受到炙烤的大地在夜间得以舒展，油然升起雾霭。

试探得到你全然接受的笑，这的的确确地减轻了我内心的心理负担。在等电梯的间隔时间里，情书与糖总是与你不期而遇。你的接受成了我对自己劳动成果的认可，我不关心事后你会如何处理这些杂碎的物品，只是在你接受的一瞬间里这些物品都变得非常有意义，生命力空前绝后的怒放。这样就够了。

多年后的早上，我习惯性地梳起了高马尾，望着镜中的自己，渴望让自己长成你的样子。虽然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再重逢，可你的样子是我唯一记得清楚的面容。或许是因为你具备跨性别的美，满足我对同性与异性的美学标准的所有条件，或许是你带给我的审美抚慰高于我庸常生活的千万倍，让我沉迷仰望的感觉，或许是你的接受让我无处安放的真情实意有了寄托的场地，而这个场地又是万分安全舒适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甘之如饴的，并不关乎任何人，是我自己内部的事情。这一点，在我长久而无言地尾随你的日子里我就很明晰了，而且往后我也不会再对别人做出相似的行动。那样确切的感受，只有那一次。

不管年岁如何更替，我总在空闲时间通过回忆来还原你的美。即便失真，掺杂了回忆美学，我也在所不惜。我的灵魂，不过是踟蹰在文人雅集，或者惊恐于人群交涉，或者失落于爱而不得，凄凄惶惶，了无定夺。你让我这个可怜人总算也懂得如何去爱，实属幸事。

单向而圆满的理想状态，多半是梦境。我这些年来一直没能忘掉你，也没打算就此忘了你。这一切该如何作数呢？还是尾随你的日子比较好，只需要负责沉醉在你所散发的魅力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