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

我和父亲几乎没有交流，记忆中很少看见严肃的父亲脸上露出笑容。父亲提及奶奶操持家务辛苦劳作，但没有提及过爷爷，甚至连他们的相片都没有一张。

端午节假期，在我的特意安排下，我们父女俩坐在公园长椅上破天荒聊了两三个小时。我询问父亲有关家族的故事，他说没有多少经济来源的爷爷拿不出钱供养大家庭，常年在外没有音信，1960年自然灾害时活活饿死，家里只有奶奶苦苦支撑。父亲说了他的求学经历，因为家里经济困难，凑不起学费，更别说生活费了。父亲上小学时和同学打架，爷爷知道后，把父亲的书包扔进河里，让他不要念书了。父亲说起他的姐姐和妹妹死亡，小妹妹因为蛔虫腹痛，医生医治之后，蛔虫从口鼻中跑出来，经医治无效死亡。

他还说了和母亲建立小家庭以后发生的事。他说母亲工作中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还要拿回家，让他帮忙。童年记忆里，父亲无数次奚落母亲没用、没有文化、出洋相，母亲很少反驳，仿佛他说的都是事实。母亲去世四十年后，父亲当着我的面依然习惯性地嘲弄母亲，我听了，难过了很多很多天，过去的记忆在胸中翻滚，陷在悲伤的情绪里无以自拔。

我愤怒父亲自以为是，一辈子在母亲和孩子身上找优越感；我悲伤母亲去世几十年了，耳根还不得清净，依然隔空被父亲嘲弄；我更悲伤，我也被父亲说中，他说的没错，我也是他口中那个没用的人，否则他对母亲的贬低与嘲弄为什么深深刺痛了我？若不是他对我们母女俩评价得很准，为什么我不是一笑置之，把他曾经说过的话当作相声来听？

评判者没有意料到的是，他有口无心的一句话或者玩笑，有时对被评价者甚至听者来说近乎诅咒！我看见了父亲一辈子对他人缺少尊重，对伴侣、孩子缺少尊重。而我也和他一样，注重评价让我意识不到对他人缺少尊重，对自己缺少尊重，对父母缺少尊重，对事实缺少尊重，对经历缺少尊重，对生命缺少尊重。

若没有尊重，一切从何谈起？